肖复兴:
你好!
在去年第8期的《文汇月刊》上,读了你的报告文学《啊,老三届》,叫我着实因为展动而兴奋了一阵。
8月份的时候,蝉声最密集,风扇中扇出的风都是热的。我汗淋淋地爬了一天格子,傍晚了只想靠在风口休息一会。我打开那期《文汇月利》,开头我甚至没认出封面上是你的茸容,心里嘀咕,怎么弄了个不老不少、不咸不淡的大男人做封面。习惯地翻开目录,眼睛一扫,奇怪的是其他字都褪去了,唯有“啊,老三届”这一行字浮堆般地凸现了出来,我的心猛地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起来。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个长篇构思,暂定的题目竟然同你的一模一样为《啊,老三届》!而且我的意图竟也与你相似,不想“为那些成功者锦上添花”,只想描述几个默默无闻的、不见经传的普通人。也许,作家看到自己的构思与别人撞车应该有点遗憾?然而我看了你的《啊,老三届》心里只是冲动着一股**,我喜欢这个题目,喜欢它所蕴含着的全部沉重与深情,因为,我也是个“老三届”。
我连着将你的这篇报告文学读了两遗己是深夜。这里,我只想告诉你一个感觉,读这篇报告文学前,我的心境如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急切、躁动、焦灼、委屈……什么都有,“老三届”这三个字引起了我对过去曲曲折折岁月的回忆,而读了这篇报告文学以后,我的心境却出乎意外地平静下来了,平静得象夏天晴朗的夜空,深邃,遥远,那里还有许多时隐时现的星星,不为众人仰望地闪亮着。
前天我还看过梁晓声写的《雪城》,他是写最初返城的那一段,很为激动人心。最近又着了《雪城》的电视剧,那首主题歌唱得人都想摘限泪。而你的这篇又更揪人心,因为你写了这些被命运抛到农村又抛回城市的人的最平凡最琐碎的漫长的日常失括。我以为,经受一时的苦难还是容易的,要承受遥遥无期的、似困苦却又不是为困苦的生活、又要在这种生活中持久不懈地保持充沛的生命力,那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呀I你就以真挚的感情写了这样的一些人,作为“老三届”之一的我,我应该感谢你的理解。
肖复兴,你也是“老三届”,所以你能理解“老三届”!你写得很朴素,没有矫饰和故作深饥。现在有的报告文学为了表现出深刻用了许多深奥的时兴的词汇,让人看的时候很费脑筋。而你只是明白如话地道来,道出一个个并不波澜壮阔却实实在在的人生,让人觉得亲切,觉着真实,觉着就是在道自己的人生。我喜欢这种文章。我特别欣赏你在每一段开头所题的那些话,你精到地点出了那个人那段人生的精髓所在。宋秋生生了三个儿子是残疾,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灾难,然而宋秋生和他的妻子却如此坚强地接受了这个灾难,他说,“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总得有点儿事磨炼你。”王家祥从东北插队回北京,一下子带回来四个孩子,我们这辈人有多少收入大家都有数,养活一个孩子已不很宽裕,他却要养活四个。而他说:“我现在是尽义务,把孩子拉扯大送给国家。”毕玉倩身体多病,从农村病退回城,想上大学上不成,便找来大学全部课本,在车间的木板**自学完了大学课程。他说:“活着真不容易,我不愿糊涂过日子,我一天也没歇着。”……这些话也许算不上豪言壮语,也不会象名人名言那般被人记在笔记本诵读,然而你却把它们用黑体字标注在文章的显赫地位了!他们当然不是英雄,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们“被喧嚣的市声与车水马龙惯性地推进失街小巷偏僻的角落,差不多被人遗忘”,然而你却为他们立传了!
读完了你的故事——不是你编的故事、而是你记录的故事,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群脸上镌刻着生活风雨痕迹的人,把生活阵给他们的困苦与灾难驮在宽厚的肩上,迈开伤痕累累的双脚,在依旧铺满荆棘的生活之路上奋力地大踏步地走着,他们的眼中闪动着希望之光。我想应该在这幅图画的前方涂上一抹红色,那可以说是代表希望的朝霞。我相信。哪怕当时天是阴沉沉灰蒙蒙的,但他们的眼睛却一定会看到红色的朝霞的1肖复兴,你同意吗?我想这不是我雄想的,这是你的文章暗示我的。你难能可贵地写出了他们没有被苦难泯灭的、抑或是从苦难中更激发出来的理想的光彩。这便使他们的人生愈加富有警世与启迪的感人力量。从而亦使你的文章达到你所追求的“泥一身、水一身,同现实生活摸爬滚打在一起,同国家命运、人民命运厮缠在一起,把握现实生活的节奏,现代人的心态与生态,以及他们背后所包含的山一样厚重的历史内涵与精神深邃”的境界。
这是我读了你的《啊,老三届》后所产生的一点瞬息的感想,记录在此,见笑了。
最后,顺便提一句:你在你的创作谈里说,报告文学作家得天独厚的那种欢乐是诗人或小说家断然难以品尝或分享的欢乐,我以为你讲错了,至少是太偏颇了!
顺祝创作丰收!
王小鹰
87、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