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那张旧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在商都市,女雕塑家易榴红也是个文化艺术界的名人。

对于乔晴来说,打听这个女名人的情况并非难事。乔晴把易榴红的情况做了一番研究,得出结果如下:第一,易榴红只比自己小五岁,年龄上并没有多少优势。第二,易榴红主要收人来自雕塑作品,与自己相比经济上显然居于劣势。第三,易榴红是单身,至今未婚,属于免税自由贸易区,便于感情交易。第四,易榴红是艺术家,艺术是有魅力的,而创造艺术的女人自然就有了创造魅力的魅力。

考虑到交易成本,罗冠雄不至于愚蠢到离婚再婚。

显然,他是要猎魅。

大凡做女人的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一旦知道有情敌存在,就要千方百计地一睹对方的真容,甚至故意出现在情敌面前,以示正神要压邪鬼。乔晴当然也未能免俗。

乔晴是有身份的人,在情敌面前出场也必须堂而皇之。易榴红既然做的是雕塑,那么何妨与她做一桩雕塑生意?乔晴的娘家在旧金山湾区有一幢大别墅,别墅楼前有草坪、喷泉和雕塑,看上去既优雅又高贵。那雕塑是圣母和小天使,它们悠然地嬉戏在蓝天白云下,给人间平添了许多天堂的幸福感。

乔晴有一个对付易榴红的创意:在商都市的自家别墅前也安放一组雕像,这组雕像就是她和丈夫罗冠雄,再加上儿子乔俊女儿罗琳。这组雕像就是要让易榴红亲手制作,让她不能不时时面对一个事实:罗冠雄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

在情敌面前出现,乔晴当然是要高调亮相的。她刻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身着一袭深红色意大利范思哲品牌的单肩长裙,雍容肥美犹如盛花期的玫瑰;手袋是翠绿色的香奈尔,小小巧巧精精致致。两者相配,可谓是红肥绿瘦了。

事先没有打电话向女雕塑家预约,乔晴奇兵突袭,直抵易榴红的工作室门前。

女雕塑家那商业运作的工作室并未设防,它就像街边的一家普通店铺,完全对外开放。乔晴推开门,径直走入。只见外间的接待台前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工作衫的女人,她正眯着眼打吨养神。女人近乎蓬头垢面,蓝色工作衫上沾着些可疑的污迹,看上去像是这里的清洁工。

乔晴开口打听:“请问,易榴红女士在不在?”

那女人睁开眼,站起身。这一站,乔晴的脖子就跟着仰了起来。

“我就是易榴红,您有什么事?”穿工作服的女人回答。

乔晴有点儿蒙,公园长椅上的匆匆一瞥和罗琳拍摄的照片,与眼前的女人大相径庭。易榴红没有穿高跟鞋,虽然看上去身材依旧瘦长,却远远谈不上什么挺拔。她的脸上没有化妆涂抹,细密的皱纹清晰地显露着,就像一件低档皮具。缺失了口红的双唇是苍白的,如同没有染好的绸布,水洗之后就褪了颜色。

乔晴正在发愣,对方摊摊手,笑着说:“请问,您有什么事?”

“哦哦哦。”乔晴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是想请你制作一组雕像,麻烦你用这些照片,做个参照。”

易榴红接过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这是―”

“这是我的儿子。”

“这是―”

“我的女儿。”

“唔,他们好可爱。”易榴红有礼貌地夸奖着。

“谢谢。”

“哦,这是您?”

“是我,年轻的时候。”

“唔,好漂亮。”

“过奖过奖。”乔晴脸上露出了笑意。

?p阿,这不是罗冠雄先生吗?”易榴红惊讶地望着乔晴。

乔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矜持地点点头。“是啊,他是我先生。”

“哦,您就是罗家太太―”易榴红深深地看了乔晴一眼。

“易女士,我想在我家别墅前安置一组雕像,人物嘛,就是我们家四口人啦。”乔晴脸上挂着得意之色。

“嗯,你这想法好,亲情融融的一家人。”易榴红淡淡地夸了一句,然后很职业地发问,“这组雕像,罗家太太想要什么材质,什么规格尺寸?”

“嗯―”乔晴无以回答。

“罗家太太,请你到这边来看样品。你可以选用的材质很多,花岗岩、大理石、砂岩、铸铜、聚醋玻璃钢、汉白玉……”

易榴红一边说,一边领着乔晴进了里边的大工作室,去看那一排排完成的和还未完成的雕塑品。

“这是什么材质?我就要这种―”乔晴指着一尊原人般大小的铜雕。

铜雕尚未完成,从轮廓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怀抱婴儿的母亲。铜雕的旁边摆着一张台桌,桌上有一张颜色发旧发暗的照片。乔晴好奇地瞧瞧照片,又瞧瞧雕像,很显然,雕像参照的是照片上的女人。

虽然旧照片已经泛黄,但是仍旧能看出女人的风采。她俊俏却又内敛,善良的眼神中似乎透着一丝懦弱和伤感。

乔晴想问,这女人是谁,却听到外面传来了罗冠雄的声音,“榴红,你在吗?”

乔晴听得清清楚楚,罗冠雄说的是“榴红”,前面省略了那个“易”字。

易榴红望了望乔晴,然后转过头,提高了嗓音应道,“哎哎,我在里边的工作室。”

乔晴跟着易榴红走到外间,易榴红回身指指乔晴说:“罗先生,你瞧,谁在这儿―”

看到妻子在此,罗冠雄不禁愕然。“你,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你找她是公司业务,我找她是家庭业务,咱夫妻俩,都是来给易女士送钱的。”

看到丈夫瞬间流露的慌乱和紧张,乔晴十分得意。如同捉了鱼鳖又要放生,乔晴雍容大度地走上前来,款款地挽住丈夫的胳膊说:“冠雄,我想给你个惊喜呢。”

“什么惊喜?”

“我想照着咱家四口人的样子,做一组雕像,摆在咱家别墅前面的草坪上,你说好不好?”

“好好好。”罗冠雄连连点头。

“我想,照着里面那个母与子的雕像,做成铸铜的。”

“随你,随你,你怎么想,就怎么办。”

易榴红在旁边笑了,“想不到罗先生,这么尊重女权。”

罗冠雄咧咧嘴,苦笑着说:“我不是尊重,我是膜拜。”

乔晴调侃道:“可不是嘛,他不管见了什么石榴裙,都想上前拜一拜。”

夫妻俩真真假假地逗了几句嘴,乔晴就去接待台和易榴红商签订单。罗冠雄没有陪妻子一起去,说是要去里面的工作间瞧瞧公司订的那些雕塑,有什么新的进展。

订单的手续还挺麻烦,用什么样的材质,什么样的规格,什么时候看小样,什么时候交货,总款项,预付金……乔晴都要与易榴红一一商量。等乔晴办完这些手续,罗冠雄也从里面的工作间走了出来。

乔晴上前挽住丈夫说:“冠雄,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你和易女士,还有事情要办吗?”

罗冠雄赶忙说:“没事没事,刚才我已经看过了公司的订货。易女士的工作进展很快,质量很高,我可以放心了。”

“那好,咱们走。易女士,拜―”

易榴红把夫妻俩送出门,看着他俩在车里坐稳。车子正要发动,乔晴忽然又从车里跳了出来。

“易女士,对不起,我觉得规格有点问题。我还得回去看看。”

罗冠雄没出来,就在车里等她。

两个女人重新进了里面的工作间,乔晴站在那尊母子铜像前看了又看,然后问道:“这尊像,是不是比真人高,比真人大?”

易榴红点点头,“对,罗先生说,要放置在绿地公园,所以比真人高大。”

“哦,那我订的雕像要改一改。规格就和真人一样吧。”

说完这句话,乔晴不经意地往旁边的台桌上看了看。咦,那张女人的旧照片不见了!

刚才易榴红和她一直都在外面签订单,只有罗冠雄曾经进来过。

乔晴心事重重地坐回了汽车里。

汽车开了,罗冠雄随口问道,“什么问题?”

乔晴一字一句地说,“有点问题。”说完,故作神秘地指指司机,然后拍拍罗冠雄的膝盖。

罗冠雄疑惑地偏偏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乔晴咬着牙,在丈夫的耳边说:“告诉我,那张旧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商都市热闹的商业区和好玩的风景名胜也不少,可是姜淑贞几乎全都没有去过。她经常去的有两个地方:东郊市化工一厂和友谊大桥。

丈夫纪大梁牺牲之后,她请指导员姚永智带她去了这两个地方,从此她就牢牢地把它们刻在了心里。在友谊路和商都路交叉口的那片住宅区里,纪大梁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龙龙;在市化工一厂,纪大梁为了扑灭大火最终献出了生命。对于姜淑贞来说,它们是白己感情所系的圣地。

前些年,市化工一厂搬迁,在原来的地方建成了汽车销售城。可供凭吊的旧貌已**然无存。于是,友谊路口留下的那片旧楼就成了她唯一的惦念。现在,这片旧楼也已不复存在,新的住宅小区正在兴建。姜淑贞唯有坐在滨河公园的长椅上,遥望那片旧址了。

白天,在滨河公园里徜徉的大多是一些老年人。老年人喜欢走老路,走得多了,彼此虽不相识,却也有些相熟。姜淑贞每次来,习惯了要坐同一张长椅。那张长椅子,有时候是她一人独坐,有时却会有一个男人也在此椅上落座。男人也上了些年纪,腰背都有些弧度,然而穿戴讲究,举止颇有风度。若是姜淑贞落座得早,他在落座之前必会微笑额首,以示打扰;若是他已落座,姜淑贞再坐时,他必会额首微笑,以表致意。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接下来就各不相扰,彼此并不交谈。

相遇的次数多了,姜淑贞不由得想:莫非这个男人也对这张长椅有什么偏爱?

有时不经意地瞥望对方,姜淑贞又发现这男人目光凝视的方向居然也是友谊大桥对岸的那处工地。姜淑贞不由得又想:莫非这男人要买此处的楼房?

那一天是那男人先来的,姜淑贞在长椅的另一端落座时,那男人正浸在冥想里,似乎毫无觉察。姜淑贞也心事多多,望着远处友谊路口的工地,不禁感慨万分。当年那里的一场大火,给她烧出来了一个儿子;前些时大火一场,在儿子的脸留下了伤疤……这孩子,总是与“火”字纠缠不休,似乎命里就和火有不解之缘。

姜淑贞原本打算包顿饺子,请罗琳姑娘到家里坐坐,与儿子见见面。没想到儿子脸部受伤,这件事只好先放一放。儿子原本长得英武俊朗,这一伤不当紧,从右边看竟然像换了个人。听说可以整容,可是修理过的东西总不如原装的好,何况是人!唉,万一整得不好,反而……

当妈的为儿子揪心,左思右想,总也不是个事儿。看看时间,该回去了,况且身子也已坐累。于是,姜淑贞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长椅另一端的男人,恰巧也在起身。

这男人抬腿要走,忽然“哎哟”一声,几乎跪在了地上。姜淑贞本能地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腿,我的腿,老毛病。”男人苦笑着,指了指膝盖。

“哦―”姜淑贞大致望了望,心忖这人可能是膝盖软组织劳损。

“没什么没什么,能走能走。”男人挣扎着,又迈开了步子。

右腿一软,这次真的跪下了。

姜淑贞连忙上前,把他搀了起来。

“麻烦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连连道谢,嘴角痛苦地咧歪了。

姜淑贞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索性说道:“不瞒你说,我会推拿医病。要是信得过我,就给你整治整治。”

男人虽然将信将疑,却也只得权且一试。于是,两人重回长椅。姜淑贞拿过对方的右膝,用手捏按了一遍,感觉对方的膝盖虚肿,心里就有了底。

“你的关节腔有积水啊。”

“是,好多医院都看过。动过手术,也抽过积液,往关节腔里打药。老是坏了好,好了又坏。”

“那都是西医的办法,治得了标,治不了本。今天抽了水,过些日子水又积上了。要按中医讲,这是经络不通,所以才郁积。疏通了经络,积水也就没有了。”

姜淑贞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用手指悄悄地点住了对方骸骨与骸韧带外侧的凹陷处,然后猛然发力按压。

“哎哟,好疼!”对方失声大叫。

“疼一下就好。”姜淑贞笑着安慰他,“这叫犊鼻穴,它凹在里边,像小牛犊的鼻窝。”

姜淑贞说得有趣,对方勉强笑了。他不知道姜淑贞的另一个指头又悄悄地点住了他的膝盖内侧的凹陷处,然后又是猛然发力。

“啊1”他再次大叫。

“好了好了,越疼越对路,中医点压找的就是压痛点。这叫膝眼穴。刺激这两个穴位可以促使关节腔内的气血运行,达到除水消肿的效用。”姜淑贞耐心地解释。

点着,压着,揉着……奇了,先是疼,后是麻,接着胀,随后即是一阵轻松。

可是姜淑贞的额头却沁出了汗。

“咋样啊?”姜淑贞松开手,一边喘着气,一边问。

对方活动着右腿,连连说:“好多了,谢谢,谢谢。”

“那好,我再给你舒展一下,放松一下,就算结束了。”姜淑贞说得很轻松。

“好。”那人点点头。

还真是舒展哩,还真是放松哩,姜淑贞左手托扶着对方的膝关节,右手握住对方的小腿,幅度不大地伸屈了几下膝关节。

那人眯着眼,没什么防备。就在此时姜淑贞握扶小腿的右手突然发力,屈压着对方的膝关节,将那人的足跟靠上臀部后,即刻又松了手。

那人“啊―”又叫了一声,觉得膝盖里边“哗啦啦”响,不由得自己抚住了膝盖。

怪了,肿胀似乎消失了,几乎摸不到那些鼓鼓的东西在滑动。

他哪里知晓,姜淑贞前面的穴位按压只是活动气血的铺垫,后面那一压一放才是正招。

“歇歇吧,歇歇再走。”姜淑贞叮嘱道。

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两个人俨然已经相熟。在长椅上歇息的时候,就聊起了天。

那人笑着问姜淑贞,“你好像常来这里嘛,来了老是坐这张椅子。”

“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看那边正好。”姜淑贞抬手向河那边的工地指了指。

“你怎么,是对那边的楼房有兴趣?要买房吗?”那人问。

“不,是那边原来住的人和我有些关系。”姜淑贞也笑着说,“我发现你也经常到这儿来,来了也老是坐在这张椅子上还往那边望。看来,你是要买房楼?”

“哈哈哈哈……”那人开心地大笑,“我不是买房的,我是盖房的。那边是我的工地呀。”那人拿出一张名片,彬彬有礼地递了过来。

姜淑贞看了名片,不禁哑然失笑,“唔,原来是罗总经理。你说说你说说,我真是走眼了。”

姜淑贞也摸出一张片子,“我这名片可不能跟你的比啊,我开的是个小诊所。”

罗冠雄认真地看了名片,拱拱手说:“我有福了,出门遇见个女华佗。”

姜淑贞说:“华佗不华佗的,咱不夸那口。整你这膝关节积水,还是有些土办法。赶明儿你再到这儿来,我给你扎上针,用上灸条,在那膝眼、阳陵泉、血海穴上再整整。”

罗冠雄连连道:“客气客气,还是我去你府上拜访。姜医师不怕麻烦吧?”

姜淑贞见他一片真诚,也就直白地说:“麻烦啥,我就爱给人家推推拿拿,烧个灸条扎个针的。”

罗冠雄试着走了走,右膝果然和刚才大不相同。姜淑贞不放心地说:“要不要我送送你?”

罗冠雄说:“不必不必,我女儿就在附近。我打个电话,她会过来陪我。”

罗冠雄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是女儿马上就到。姜淑贞也就索性再坐一会儿,算是再陪陪他。两个人慢慢地聊着闲话,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位苗条的姑娘远远地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那姑娘先没喊爸,却开口叫了一声,“哎,姜妈妈!”

罗冠雄惊奇地说:“琳琳,你认识姜医师呀?”

罗琳说:“爸,我不是给你讲过嘛,给我治脚脖的就是她。”

三天后,罗冠雄就给姜淑贞打了个电话,说是要上门拜访她。

或许,姜淑贞算不上什么女华佗,但是罗冠雄的膝盖让她这么一摆弄,还真是好多了。术业有专攻,各行的专家就是专家。所以罗冠雄有了病,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遵医嘱。

姜医师不是嘱咐说,过两天还要用针用灸条,在什么穴位上再治治吗,那就一定要继续治。当然,不能再让姜医师到公园的椅子上施展医术,这次要带上医疗费带上礼物,上门求医致谢了。

罗冠雄上门来,姜淑贞很开心。那不是因为多了这么个病人,可以多一份收人,而是因为有了与罗琳的爸爸接触的好机会。在姜淑贞的心里,罗琳似乎已经是预备役儿媳了。那么,能够与预备役的亲家公先沟通先交流,这机会十分难得。

姜淑贞检查了一番罗冠雄的膝盖,里边的积水已经很少了。接下来只需要再调理调理经络和气血,就能巩固疗效。姜淑贞燃起灸条,小屋里顿时青烟袅袅,弥漫着一股山野的异香。罗冠雄徐徐地嗅着,嗅着,竟觉得心旷而神怡。

膝眼、阳陵泉、血海……姜淑贞在这些穴位上依次热灸。她的手腕时而扬时而抑,灸条也就离皮肤时而远时而近,俨如在有节奏地起舞。

这气氛很适合不紧不慢地聊天,于是姜淑贞就开了话头,有意往儿女们的身上引。

“你们家琳琳,很讨人喜欢啊。”

“是啊,琳琳小时候乖得像只猫,最爱偎着人。”罗冠雄眯起眼,仿佛在回望往昔。

“琳琳读书用功吧?”

“用功,各门功课都不费劲,就是中国话和中文字,学起来有点犯难。”

姜淑贞疑惑不解了,“中……中国话?”

“哦哦哦,琳琳从小在美国长大,在美国念的书。”罗冠雄做着解释。

姜淑贞担心了,在美国长大的姑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跟亦龙合得来?不行不行,这可得打探打探。

“哎哟,这孩子从小吃美国饭,不爱吃咱们中国饭了吧?”

“我太太吃西餐,我是有中餐,绝不吃西餐。所以呀,我们家琳琳是中餐西餐混着吃,什么风味都喜欢。”

姜淑贞放心了,行,不挑不拣,看样子能跟纪亦龙吃到一个锅里去。

“美国长大的小姑娘,爱讲穿戴吧?”

“我们家琳琳不讲。你没见她,牛仔裤,套头衫,穿得像个男孩子。”

姜淑贞高兴了,不讲究穿戴的女孩子,将来才会过日子。

“女孩子呀,别的不怕,最怕娇气。千万不能养成娇脾气。”

“我们家琳琳大大方方的,她可没有娇里娇气的毛病。”

姜淑贞满意了,行,这样的女孩儿不使小性子,将来小两口过日子不吵架。

罗冠雄忽然叹息了一声,“唉,琳琳就是有点倔。她认定的事,谁也拗不过她。”

听了这话,姜淑贞的心往下沉了沉。这可有点麻烦了,万一她跟亦龙拗上了,他们俩谁让谁呀?亦龙啥都好,也就是喜欢认个死理。

“不过呢,琳琳这个拗啊,经常是拗得对。”罗冠雄讲起自己的爱女来,就有点收不住,“比如说她想做点事,她妈妈说,冠雄集团这么大,随便你去下面哪个公司啦。琳琳不,她非要自己办个小公司。把她忙得呀,累得呀……”

“哈哈,这不叫拗,这叫主意正!”姜淑贞忍不住夸上了。她一边夸一边想,这姑娘有志气,不享爹妈的福,自己靠着自己打天下。

一个疗程做下来,姜淑贞差不多把琳琳的脾**好摸透了。可是自己的儿子纪亦龙,还没有找到机会向罗冠雄夸一夸。相互沟通嘛,相互交流嘛,也得让对方知道,我家的儿子不一般。

今天是这个疗程的最后一次了,姜淑贞给罗冠雄做的是刺络放血加拔罐。她拿着三棱针,在罗冠雄右膝盖的疼点上点点刺刺,暗红色的小血珠就一点一点地沁了出来。她把那些小血珠用棉球擦净了,然后燃个火媒,迅疾地扣上了拔火罐。

罐子要拔十分钟,来得及说出那些想说的话。

“我丈夫,膝盖和你一样,也曾经受过伤。”姜淑贞开口就提起了自己的家人。

“哦,你丈夫―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消防队长,南关中队的。你不是奇怪,我为啥老是到滨河公园去,而且,还总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吗?我是在看对面那几幢老居民楼哩。”

罗冠雄留心了,“你是说,友谊路和商都路交叉口的那几幢老楼吗?”

“就是那儿,你们把那些地方都推平了,正盖新楼呢。二十多年前,我丈夫在那楼里救过火。”

“你丈夫在那里救过火!”罗冠雄几乎要跳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问,“你丈夫现在在哪儿,我能不能见见他。”

“他在那儿。”姜淑贞指了指墙上的挂像,“就在那天晚上,我丈夫又去了另一个火场,市化工一厂,他在那儿牺牲了……”

罗冠雄听了,不觉为之一震。他肃然地说:“对不起,姜医师,我失言了。”

“没啥,都是过去的事情,咱们又是熟人了,其实你不问,我也会说。”许多话在姜淑贞的肚里闷久了,她还真想往外倒一倒。

“如果我丈夫还活着,那该多好啊。他当中队长的时候,跟他当伙计的指导员姚永智,现在已经是省总队的副政委了。”

“哦哦哦―”罗冠雄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姚永智,省总队的副政委,那时跟你丈夫一起救火的……”

等姜淑贞为罗冠雄取下那些拔火罐,他立刻饶有兴趣地来到墙前,仔细地看着墙上的那些照片和奖状。

“唔,这位是你的爱人。那,这一位呢?”罗冠雄指着旁边新挂上的大照片。

那就是罗琳抓拍的纪亦龙在烟囱顶上救人的特写照,高空中的纪亦龙显得英姿勃发。

“他,是我儿子纪亦龙。”姜淑贞自豪地说。

“这孩子长得―很英俊。”罗冠雄看得十分专心。

姜淑贞终于可以跟对方谈谈儿子了。姜淑贞是个实诚人,在她的心里既然已经把罗琳当成了准儿媳,那么早晚应该知道的那些事,索性就给人家先交交底吧。

“亦龙这孩子,是特勤中队的骨干呀。他立过功,受过奖,正准备上军校呢。孩子是个好孩子,但他也是个可怜孩……”

想起往事,姜淑贞硬咽了。

“别别别。”罗冠雄一边安慰她,一边问,“这孩子怎么可怜了?”

“不瞒你说,这孩子是我丈夫那天晚上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就在友谊路口的那幢老居民楼里,他的妈妈死了,可妈妈身子下面护着的这个孩子还活着……”。

罗冠雄很意外,他的神色也变了。“你是说,救出来的这孩子,一直是你养着?”

“可不是,这么多年,孩子就跟着我。我不容易,他也不容易呀!我这辈子就剩下一个心事了:给这孩子娶个亲,安个家,就对得起我丈夫,也对得起这孩子的生母了。”

姜淑贞终于扯到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上。她还想接着往下说,她想说,你女儿琳琳,认得我儿子。这张照片,就是琳琳拍的―

可是,罗冠雄却显得心不在焉了。他好像无心再听下去。

他一边急急忙忙地打开钱夹,一边问:“多少钱呢,姜医师?我该付你多少钱?”

姜淑贞顿时不悦了,她自尊地回答道:“我不要钱。”

“那,那怎么行?”罗冠雄抽出几张百元钞,要往她的手里塞。

姜淑贞把双手背到身后说:“说不要就是不要。罗先生,你要是硬给,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以后再说,咱们以后再说吧。”

罗冠雄一边收起钱,一边把目光往房门外瞥了瞥。他的司机和车,就在门外面。

姜淑贞看出客人无意再逗留,也就顺势送客道:“罗老板事多,你忙你的去。感觉有什么不好,再来找我看。”

姜淑贞把罗冠雄送出门,看着那辆黑闪闪的大轿车开远了,这才回了屋。

姜淑贞的心里挺畅快,要说的话说了,要亮的家底亮了。罗琳这闺女是不错,可是咱家亦龙更出色。咱家里虽然没有那么多钱,可咱家里的人是英雄呀。

你说说,是人难得呀,还是钱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