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在五天前就死了。”女侍告诉他们,“不止你们,其他人也见过她。黄昏时分,走近乱葬岗,就能看到烛火,还能听到哭声。当你靠近去看,就会看到哭坟人居然是已经下葬的桐子……”
“那桐子姑娘是怎么去世的?”阿音问道,“如果是因病逝世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才对。”
死者魂魄不散,化作死灵作祟一般都因为怀有怨气,死者无法疏解怨气才会在他人面前现形。
女侍压低了声音说道:“桐子确实是冤死的,她是花街的姑娘,但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对方没法替她赎身,老鸨也不看好这段恋情,劝他们斩断情缘,不要再来往了。桐子也是个心狠的,居然买了毒药打算和情郎殉情。”
“然后殉情失败了?”吉冈问道。
“是的,殉情失败了,但桐子也死了。”女侍道,“事件挺复杂的,我不便和你们多讲。你们喝了安神茶早点休息吧。桐子也是个可怜人。”女侍叹了一句。
忽然,楼上传来了诵经声。先是坟场女鬼,现在又是半夜诵经,三人的神经绷紧了。
“这是什么?”重兵卫问道。
女侍满不在乎地回答道:“那不过是个死人,已死之人不甘寂寞,装模作样诵读经文罢了,客人不要在意,就当作是苍蝇的嗡嗡声。”
女侍退下了。
“头儿,她这是什么意思?”吉冈问道。
“还不明白吗?”阿音咯咯地笑了起来,“男女相约殉情,但殉情失败了,女的死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男人没死。”重兵卫说道,“男人突然退缩了,只有女人死了。连相约去死的诺言都不能遵守的胆小鬼,就是该死而没死的人,这样的男人只会被唾弃。”
楼上住着的应该就是桐子的情夫,称他一声“死人”,意在讽刺,而不是说他真是死人。搞清楚了这点,三人铺好被褥睡了,由于日间的劳累,他们睡得格外踏实。
寅时刚到,三人就被吵醒了,外面似乎有幽幽的歌声飘进来,楼上的房客几乎是边尖叫边诵经。
“怎么回事,上面的动静怎么这么大?”吉冈问道。
阿音惊道:“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重兵卫推开窗,什么也没看到,转头问:“你看到什么东西了?”
“女人的衣摆,好像是紫色的。”
就在此时,楼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上去看看。”重兵卫冲出房间,领着两人往楼上跑去。
桐子的情夫门前果真有异状,门缝间透出幽幽的光亮,八成就是鬼火。
吉冈开始发抖,他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冲在最前面。
吉冈冲进去就看到一个男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裹着被子诵念经文,瑟瑟发抖。他被吉冈的举动惊动,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两人的动作搅乱了房内的气场,窗前的鬼火也散了。见此,男人裹着被子冲了出去,他撞开了吉冈、重兵卫,撞倒了阿音,被子也在碰撞中掉落了。
“他没有头发?”吉冈问道。
重兵卫道:“你没看错,那是个和尚。”重兵卫扶起了阿音。
桐子的情夫居然是个和尚。
阿音补充道:“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和尚。”
男人和女人的着眼点,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同。
三人追出去,和尚已经跑远了,拐角处,桐子出现了。三人远远地看到桐子的魂魄逼近和尚,和尚还未察觉鬼魂的靠近。
吉冈他们惊讶得发不出声来。他们之前就已经见过桐子了,但在知道她已经去世的事情后,再次见面,心境早已不同。再者,桐子的移动方式很奇怪,一般人行走,腿部、胯部、腰部都会相互协调配合,但她没有。桐子的双脚没有动,她是飘着的!
想象一下,一个美丽的女鬼深夜飘向白嫩的和尚,和尚即将成为一团模糊血肉……这是多么可怕、阴森的事啊。
终于,和尚发现了背后的鬼影,转过了身……
等到他们三人赶到拐角,桐子的魂魄与和尚已经消失了。
“那个和尚被害了吗?”阿音问。
重兵卫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夜风中的声音:“和尚应该是逃走了。”夜风中夹杂着和尚一刻不停的诵经声。
不过桐子的幽灵已经缠上他了,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重兵卫他们也只把这当作旅途中的逸闻,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便上路了。
但和尚和桐子的事却如阴魂一样缠着他们不放。殉情和闹鬼的事情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无论去哪儿,他们都能遇到有人说起这些事情。拜此所赐,重兵卫他们也对整件事有了大概的了解。
和尚法号无尘,是某大寺的和尚,外出修行;桐子则是当地花街的娼妓。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本不该相遇,但命运偏偏让两人相恋了。
关于他们的邂逅,有几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桐子去寺庙参拜时就见过无尘,她早已芳心暗许。无尘出寺,桐子故意在水边与他相见,**了他。也有人说,不谙世事的无尘和尚是被花街拉客的小厮骗了,缺德的小厮灌了无尘几杯酒把他拉进花街,想骗尽无尘的钱。无尘被塞进了桐子的闺房。桐子可怜无尘,便照料无尘直到他醒来,又藏起了无尘,瞒过老鸨。无尘逃过一劫,但桐子却受了罚,无尘过意不去,又去见了桐子。一来二去,两人竟真的生出了情愫。
无论开头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玩乐也有上中下等之分,上等指的是不去花街玩乐的,中等是白天来当天回去,下等就是留宿一晚第二天早上才走的,再下等就是长住数日,甚至不走了的。
无尘和尚就属于最下者,情到深处就在花街不走了,日日夜夜和桐子在一起,耗光了钱财。由于沉迷酒色,无尘和尚赖着不肯离开。老鸨不乐意了,三番五次赶走无尘。另一方面,寺庙还不知道无尘的近况,只是催促他回信,早日完成修行。
无尘和尚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无尘痛苦,桐子也痛苦,于是桐子提出了殉情。
两人在爱得最浓烈的时候死去,也算成就一段美谈。
“勾引和尚的恶女人和耽于美色的和尚,我们一起死,多么相配。”桐子拂过无尘的面颊。
无尘正枕在桐子的膝上,点了点头。
只花了一日,桐子就准备好了毒药。两人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整天,享受完最后的极乐,洗干净了身体,取来了好酒,兑好了毒药。
老鸨打开门进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她嫌和尚占着桐子,妨碍她赚钱了。
无尘和桐子从头到脚都发冷,桐子抱住自己的胸口,低声啼哭。无尘想走,桐子拽住了他。俩人单薄的影子,印在纸门上。室内没有一丝风,有些滞闷。
老鸨冷哼一声:“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和尚就该守清规戒律,桐子你也不该和他走得太近,他不是可托付的乔木。”
“妈妈不要多言了,无尘这就走,让我们再饮最后一杯吧。”
无尘和尚拿来了两只酒杯,桐子斟酒,两人交杯。无尘和尚先饮,饮完后,倒置酒杯示意喝完了。桐子露出惨淡的笑容,也喝下了酒。
这个时候,老鸨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片刻之后,两人伏在了铺席上,无尘缩到了桌下,桐子仰面微颤。老鸨忙给两人灌茶水,催吐,又请来了大夫。结果,桐子还是死了,只有无尘和尚活了下来,但第二天就传出言论说无尘和尚使诈。在殉情中使诈,这可以算是无耻到极致了,这么说的理由有二:其一,老鸨率先救治桐子,对无尘的救治并不及时,但无尘活了,桐子却死了;其二,大夫看过后发现桐子中毒过深,药石无灵,而无尘和尚中毒却不深。
真相不得而知,但这个言论不胫而走,无尘和尚的名声彻底臭了。也许还有不少人希望桐子的魂魄带走无尘。
“大人,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阿音问。
重兵卫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道,我没见过物证也没询问人证,看不透真相,也许只是因为男子的身体比女子强健,所以无尘和尚才能幸存。”
不过无尘和尚过得并不轻松,桐子在黄泉路等不到无尘,又回到了人间,见无尘还活着,便化作怨灵缠上了无尘,无论无尘逃到哪儿都逃不脱,他入住的旅店无一例外都会闹鬼,逼着无尘继续上路。
这段时间路上的话题往往都是无尘,譬如无尘和尚又躲到了哪里、哪里又闹鬼云云。
重兵卫他们没在无尘的事上花过多的精力。可五天过后,他们又和无尘和尚扯上了关系。
缘分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