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皇帝看看躬身行礼的玉妃,不禁有点奇怪:“朕记得,玉妃你素来不爱这些珠玉锦缎的啊?”说着,傻皇帝又笑道:“朕也一直觉得,玉妃你清水出芙蓉的风姿,最是美丽。”
玉妃虽然平日里对傻皇帝也不过是面上的礼仪,不过身为女子,被人称赞容色,还是心中暗喜的。她面上却是不显,只盈盈一拜道:“鸿胪寺已经替陛下择定了接见番邦使臣的夜宴。臣妾要在夜宴之上献舞,所以打算用这萤光绢裁制舞衣。如此盛装打扮,方能彰显我大梧国天朝上国的无双风范。”
玉妃说罢,还不忘瞟了丽妃一眼。言下之意就是,我要萤光绢可不是为了与其他嫔妃争奇斗艳,而是为了在国宴之上献艺,为的是大梧的颜面!
玉妃这话一出口,傻皇帝也不禁点头赞许:“不错不错,萤光绢在夜晚摇曳生辉,做夜宴的舞衣的确是相得益彰。想必会是极为美丽的盛景!”
玉妃一听他这话,当即叩首道:“多谢陛下赐予萤光绢!”
她虽然是在叩首谢恩,可是那隐隐含笑的眼眸却是悠悠然的扫过此时还在故作娇羞双颊挂泪的丽妃。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你这么一番唱作俱佳的大戏,还不若我三言两语的一番说辞。你果然是个蠢货!丽妃之父李暮是武将出身,是以对于家中儿女的教养也比较放松,丽妃不过识得几个字,说到琴棋书画乃至女红针织却全都是一窍不通的。是以每到歌舞之时,她便要被从小出身簪缨世家,教养周到的玉妃狠狠的比下去。
合宫上下也都觉得丽妃空有美貌腹中草莽,丽妃虽然也曾下功夫学习。可是到底比不得玉妃十几年的幼学之功。无论她如何努力,总归是被压了一头。如今听到玉妃打着要在国宴上献舞,裁制舞裙的由头,便将自己闹腾这好一阵都还没弄到手的萤光绢,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收入囊中,顿时气得差点要跳起来!
此时,傻皇帝望着叩谢的玉妃正一脸的为难:“可是,这萤光绢刚才丽妃已经跟朕提过了……如今玉妃你需要,本也该应允,可是……”。傻皇帝平日里最犯愁的便是这种事情,他觉得丽妃号称被元蕾蕾冒犯了,如果不把萤光绢给丽妃,只怕她不肯善罢甘休,他也没法救元蕾蕾。
可是玉妃这在国宴上献舞需要以萤光绢裁制舞衣的理由,却也委实太过正当,他的确应该同意。
这番邦进贡的萤光绢总共也不过只得一匹,要如何才能完美分配,既要让丽妃消气,又能让玉妃如愿,还真的是个难题。傻皇帝在心中如同车轱辘一般盘算来盘算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一时间,紫宸殿里所有人都在等着傻皇帝发话。
元蕾蕾站在皇帝身后,她的声音低如蚊呐。
听了她的话,傻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一道光骤然照亮:“好,朕就来为二位爱妃分这萤光绢吧。”
丽妃当即盈盈一拜,袍袖翩飞如同牡丹绽放:“臣妾听陛下的。”
傻皇帝见她如此,便点头:“好,不知道玉妃你可有异议?”
玉妃自来自诩清贵端方进退有度,不与丽妃那种草莽一般胡搅蛮缠,此时自然乐得展现风度,当下颔首道:“臣妾全凭陛下定夺。”
皇帝走到丽妃和玉妃面前问道:“两位爱妃,这匹萤光绢,二位可是都想要?”
丽妃点头:“那是自然。”
玉妃颔首。
皇帝微微皱眉:“可是这萤光绢只有一匹,无论我分给哪位爱妃,都是不妥。”
丽妃轻哼一声,嘴上虽然不再说什么,可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志在必得。玉妃抬出了国宴献舞作理由,自然也是绝不会相让。
皇帝道:“这萤光绢只有一匹,不若请二位爱妃说出自己需要多少尺。如果爱妃所要的尺数在这一匹萤光绢的长度里,那朕就将萤光绢按爱妃需要的尺数赐予哪位。若是哪位爱妃所要的尺数超过了一匹萤光绢的长度,那朕就另外择选其他稀有锦缎赐予。不知道,二位爱妃觉得此法可好?”
丽妃故作大方:“若是需要的尺数超过了萤光绢的长度,左右也是不够,不若给够用的人好了。如此甚好。内库之中不比萤光绢差的稀有锦缎亦有不少。陛下另赐即可。”
玉妃心思灵透,追问道:“若是我们二人所报的尺数都超过了,又该如何?”
皇帝道:“那就全都另赐你们其他锦缎。至于萤光绢,就且收着了。”他就算是再驽钝,也明白,当前的情势下,若是他将萤光绢赐予了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还是一视同仁吧。
丽妃和玉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丽妃身形丰腴,如同牡丹。而玉妃身形颀长,自有幽兰气韵。丽妃性喜奢华,是以宫裙莫不是层层叠叠繁复至极,耗费布料甚多。
玉妃却是内蕴悠远,多使用暗纹织绣,看起来不甚奢华,其实耗费的功夫比起丽妃的只怕还更多。若是平时的衣裙,耗费布料自然是丽妃的更多。可是众人皆知,舞裙却是不比其他宫裙。无一不是曳地数尺,袍袖悠长。是以,裁制一身宫裙到底需要多少尺萤光绢?
一时间,她们自己也是愣住了。
而自从皇帝回到紫宸殿后,她们带来的那些宫女们便全都远远退在了一边。她们就算想问,也找不到人来问。
丽妃心中焦急,可是,她出身富贵,平日里裁制新衣都是整整一匹匹的裁了就用,哪里还需要考虑什么需要用多少尺?
玉妃心思灵透,她却是明白这个问题最关键的地方其实不是她需要多少尺的布料,而是一匹萤光绢到底有多少尺。可是她素来养尊处优,布匹衣料亦是从未短缺。是以,饶是她自诩饱读诗书,头脑聪明,对于这个问题却也是一筹莫展。
丽妃心乱如麻。她虽然不知道到底一匹有多少尺,不过她唯恐说太多了就超过一匹的极限尺数,想来想去还是求稳。要不然,开口要的太多了,结果超出了一匹之数,那她这么一番唱作,到最后两手空空,岂不是要被玉妃那个贱人嘲笑?!
她素来骄傲,凡事都要压了玉妃一头,当即便抢先开口道:“臣妾觉得,十尺之数,总归是够了的。”
玉妃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此时听到丽妃已经开口了,也不肯落后,便索性忙道:“臣妾所求不多,也只十尺之数即可。”
玉妃盘算的很清楚,只要她报的数字与丽妃一样。那么若是这一匹萤光绢的长度在十尺之数里,她就再与丽妃来一场斗智斗勇。若是全都超过,她们全都得不到这萤光绢,她也一样立于不败之地。
元蕾蕾听到了她们二人报出的尺数,当即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开内库,将萤光绢取来。”说着,便带了两个粗使宫女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两个粗使宫女就在元蕾蕾的引导下,抬了一口螺钿嵌花的箱子进来。等到箱盖一掀开,里头的萤光绢便瞬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即使是在白天,依然能看出这萤光绢上仿佛流动着光华一般,熠熠生辉!
紫宸殿里,流过了一片细细的叹息之声。
丽妃虽然风风火火的来找皇帝要萤光绢,其实她从未见过萤光绢的真容。此刻看到,叹为观止之余,心中更加渴望。
当即便催促道:“陛下,这着人就丈量一下这萤光绢的尺幅吧!”
皇帝点点头,说话间,已经有宫女将萤光绢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来。元蕾蕾拿着尺,一尺一尺的丈量过去。旁边早有宫女仔细地数着:“一尺、两尺、三尺……”。元蕾蕾的动作行云流水,而一旁数数的宫女也是吐字清晰。不一会儿,就已经数出了十尺之数。
一见此情形,丽妃的眉峰便是欣喜的一扬:“看来,臣妾所要的尺幅之数正在萤光绢的一匹之内,陛下这就将这十尺赐予臣妾吧。”
谁知道,她话音未落,就只见眼前淡黄色的身影就是一闪,随即就是剪刀的“咔嚓”声骤然响起!丽妃定睛看去,居然是玉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刚才宫女们带来的剪刀执在了手里,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玉妃居然已经将那十尺萤光绢裁了下来!
玉妃于女红针织上是下过功夫的,这裁剪布料的动作亦是干脆利落。丽妃还未回过神来,玉妃就已经盈盈一拜:“多谢丽妃姐姐。这十尺萤光绢,妹妹我收下了!来日妹妹裁制的舞裙在国宴之上大放光彩的时候,必然不敢忘记姐姐的一番成全之心!”
丽妃完全没想到玉妃居然来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
当下气得浑身发抖!
她望向傻皇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的脚边:“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玉妃这这就是肆意妄为冒犯龙颜!”
玉妃却是镇定自若:“陛下本就说过了。如果我们所要的尺数在这一匹萤光绢的长度里,那陛下就将萤光绢按我等需要的尺数赐予。如今我只是拿了我应得的那十尺,丽妃姐姐又何必大动肝火?”
丽妃听她如此说,更怒了:“玉妃,你这是强词夺理!”
一时间,紫宸殿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爱妃……你们……”傻皇帝素来驽钝,一时间看看丽妃,再看看玉妃,当真是纠结到了极点!
可是,当他的目光对上元蕾蕾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元蕾蕾的目光之中,居然没有一丝惊慌?!
只见元蕾蕾不紧不慢的再度将剩下的萤光绢铺展开来,再度拿起了尺开始丈量。一旁的数数的宫女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尺、两尺、三尺……”。随着尺数一点点的增加,所有的人目光都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豁然开朗!
随着这有规律的报数声,刚才还哭闹的丽妃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再度铺展而开的萤光绢上。
只见那看似轻薄的一匹萤光绢,居然又再度数出了足足十尺之数!
元蕾蕾执起剪刀,将这新又数出来十尺剪了下来。毕恭毕敬的捧到了丽妃面前:“丽妃娘娘,这是您要的十尺萤光绢。”
丽妃本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可到底这萤光绢委实太过绚烂夺目,让她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当下点点头,接过了这来之不易的十尺萤光绢。
皇帝望着丽妃和玉妃二人笑得豁然开朗:“不知道,朕将这萤光绢如此分,两位爱妃可还满意?”
玉妃早已经萤光绢在手,自然是乐得做好人,当即颔首道:“臣妾十分满意。”
丽妃虽然心中到底有些不满,可是归根到底,她亦是萤光绢在手,说到底她也不能让玉妃抢了端庄大度的名声,当即亦是点头:“臣妾亦是十分满意!”
如此,一场风波终于消弭于无形。
望着丽妃和玉妃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紫宸殿的门口,元蕾蕾总算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还好,她入宫之前曾四处做零活,也曾在布店做工。因此得知了寻常一匹丝绢都是有四丈,足四十尺之数。是以,她刚才站在傻皇帝的身后悄悄将此事告诉了他,才能将这一场二妃争夺萤光绢的困局破解。
只是,今天的这一关虽然能顺利过关,可是元蕾蕾却是半点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丽妃是李暮之女,她曾在金銮殿上让李暮吃的那些暗亏,她可不认为李暮会真的那么宽宏大量的放过她。
望着眼前越来越灿烂的正午的艳阳,元蕾蕾的心中,却飘来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就算是傻皇帝为她解了一时之危,可丽妃不会真的放过她的。
她在皇宫之中的日子,只怕要变得,不那么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