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水北接流沙河,流经西牛贺洲洲境边缘,最终汇入西海,乃是一条稍显偏僻的天河支流。

在璃水之畔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酒肆,无人知晓这座酒肆真正的主人是谁,只是在此间经过的生灵都会在酒肆之中饮上两蛊仙酿,不管是妖、仙、魔、怪,还是灵、神、人、鬼,这座酒肆皆是来者不拒,也从来都无人敢于在酒肆之中闹事。

季月年戴着黑布箬笠,端着一盏“璃仙酿”,独自坐在角落之处的木桌旁,丝毫都不曾引人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个头戴黑布箬笠的生灵在其身侧坐了下来,道:“若是教圣婴与栖狐小公主知晓,其遍寻不得的玄阴仙君竟在此处逍遥自在,不知其会作何之想。”

此言落罢,其伸袖取下了黑布箬笠,满头乌发在妆红霓裳纱袖之间散落而下,竟是一个美貌俏丽的红裙少女。

木桌四周有着酒肆所布的厚厚结界,隔绝了所有周围的目光与感应。

季月年放下酒盏,翻袖取出那块篆刻着幼狐的雪白玉雕,轻声道:“盈袖少君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季月年在此谢过了。”

红裙少女看了一眼那块玉雕,勾唇轻笑道:“万圣龙宫的变故,我在积雷山之中也有所听闻,直至前日里你忽然催动此物,我便知晓你定然有事寻我。”

季月年点了点头,望着红裙少女眸光深处那朵瑰美嫣红的狐火,道:“盈袖少君曾言,你的天赋神通唤作‘往昔’,其真正的威能神异不可测,甚至就连我的根脚来历都能稍加推测,可是如此么?”

盈袖瞳孔之中的嫣红狐火稍稍颤动,颔首道:“季月年,你我之间即将结亲,无需如此生分,若是有事,直言便可。”

季月年略一沉默,道:“那四境生灵‘东临散圣’如今已经躲藏起来,以我的感应手段,根本寻不到其半点踪迹,故而想让你催动天赋神通略作尝试,看看能否察觉到其藏身之所在。”

闻听此言,红裙少女不禁有些惊异,道:“此前那厮大闹万圣龙宫,正是为了擒拿于你,如今你又寻他作甚!”

季月年取下黑布箬笠,清冷的眸光之中仿佛泛起了冰澈霜寒的风雪,翻袖之间,一柄三尺雪剑被放在木桌之上,发出了沉重低澈的碰撞之音。

“诛之。”

那身着红裙的狐族少君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庞,随后目光又落在了那柄三尺长剑之上。

半晌之后,直至确认其并非妄言,狐族少君这才强自定了定神,开口道:“季月年,你……”

季月年轻声道:“我所修的佛源心道极为特殊,若是不诛此獠,我的道心会受到影响,心境修业极有可能会停滞于此。”

盈袖摇了摇头,望着雪袍少年的眼睛,道:“你可知四境生灵是何等存在么?圣婴大王在混元极境修业已久,战力绝世,可其在那东临散圣手下也走不过二十息。虽然你根骨无双,可此时你至多也只能与圣婴大王相差仿佛,如何能够去寻那东临散圣的麻烦?”

“盈袖少君,”季月年望着眼前这个生有闭月羞花之貌的红裙少女,持着落雪神剑的手指有些用力,显得愈加苍白了些,“其已经被玉面娘娘诛碎了小半真灵,此时并不能算作完整的四境生灵,更何况……”

雪袍少年站起身来,倒提着落雪神剑,声音愈加冷了些,“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这般应了此番因果,当如是者。”盈袖仰起小脸,望着这个自己在玉狐仙宴之上一眼看中的生灵,心绪颤动,咬牙道:“你若是独自面对一尊四境生灵,可谓是万死无生,季月年,为了使你的心道因果圆满,便要去白白送死么?”

那雪袍少年神情冷肃,竟是朝着盈袖行了个礼,道:“虽然你我二人的仙姻乃是利益使然,可若你还念着即将与我结亲的这缕因缘,便施展神通‘往昔’,季月年在此谢过了。”

盈袖有些呆怔地望着季月年,许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轻咬着嫣红的嘴唇,道:“我且尝试一番。”

心神动念之间,其眸光之中的那朵嫣红狐火缭绕而起,化作晕红的光流,逐渐漫入了虚无之中。

虽然狐族少君天赋异禀,可其骨龄毕竟仅仅九百余年,修业更是只有大罗极境,故而不过数息工夫,其眼睑便有了些许颤动,如瀑青丝无风自动,翻扬而起,将其花容月貌的白皙小脸映衬得愈加清丽俏美。

约么过了十余息工夫,盈袖蓦地闭上了双眼,待到其片刻之后再次睁开之时,瞳孔深处的嫣红狐火已经溃散而灭,隐没了去。

“既然你要送死,我也不拦你,且去罢。”

红裙少女翻袖凝聚出一枚玉符,放在了木桌之上。

她轻咬着妆红好看的嘴唇,神情隐约有些低落,此言落罢,便径直转过身去,戴上黑布箬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此间结界。

季月年伸袖取过那块玉符,其上依旧残留着些许少女指尖的温热,玄异无比的晕红色泽浸染其间,正是“往昔”神通所凝聚而出的灵物。

拿起落雪神剑,走出厚厚的木桌结界,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安静的酒肆,酒肆阁楼深处是一张庞大的木质柜台,只有寥寥三两个酒客在等着取那“璃仙酿”。

这座酒肆的古怪之处就在于,其“璃仙酿”非但分文不取,若是长久饮之,更是有着安定心神,蕴养神魂之效。

剑光锋寒,冰冷剑气缭入水面,惊起阵阵翻腾水浪。

季月年于璃水之上持剑而行,罡风烈烈,雪绶仙衣袍袖随风翻卷,头上并无冠冕,任由满头漆黑如墨的长发翻扬而起,狂乱飞舞。

璃水之畔的酒肆之前,那身着嫣红霓裳的狐族少君静立于此,遥望着逐渐远去的雪袍少年,稍稍低垂着眼睑,轻声喃喃道:“我曾听闻,众生有愿之时,若念诵无量观世音菩萨佛讳诚心祈求,皆能得偿所愿。”

红裙少女朝着高天之上行了个佛礼,微微阖上了双目,“南无观世音菩萨尊者,我诞于积雷山玉面狐族九百余年,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段姻缘,望观音菩萨此番能够护佑垂怜,此后盈袖必会诚心礼敬菩萨尊者,不敢稍有怠慢。”

其紧闭的眉眼之间有着两团半透明的妆红光晕浸染而出,化作无数嫣红的光点,湮灭在了璃水水浪的雨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