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音!”

急促的呼唤声逐渐清晰,季月年在恍惚之中惊醒,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睁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愈加透明的七彩光幕。

而在七彩光幕之外,则是一望无尽的渊深黑暗。

这种诡异的黑暗深不可测,单单只是看上一眼,便足以令人窒息。

在星河大界之外,寻常生灵根本无法存活,即便是第七境超脱之境,也只能靠着超脱之力停留极为短暂的时间。

季月年如今所在的七彩光幕,便是前时太阴神女亲手布下的超脱之力残留。

“潮音,我等需要尽快前往州天之界,否则待这光幕破裂,你我二人顷刻之间便会化作虚无!”

失魂道人半透明的虚影微微颤动,面色苍白,神情之间更是有些急迫。

其身为命锁残酷镇压之下所诞生的绝世天骄,对于身周的危险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此时虽然其与季月年已经离开了命界,可却仍然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季月年勉力坐起身来,略微感应片刻,如今失去了命锁的镇压,其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真灵与神魂正在缓慢地恢复感应,不禁微微松了口气,道:“失魂道兄,你也算是谋定而后动之人,如今性子怎地这般急躁?”

失魂道人吃了挂落,被噎了一噎,面色隐隐有些羞恼,道:“逃离命界乃是寻常生灵完全不可想象之事,我等竟然当真做到了此事,故而我的心神有些激**,不过这七彩光幕即将破溃,接下来我等又该如何做?”

此时此刻,其亦是察觉到季月年已经不再是那个凡俗之人,甚至季月年的神魂气息都在自己眼前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急速攀升,不过短短数十息工夫,便完全进入了一种自己所不知晓的境界。

季月年并未开口,而是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其上正趴伏着一只半透明的灵蝶光影,只不过此时其空有其形,已经完全失去了此前的灵光神蕴。

失魂道人随之望去,目光之中流露出贪婪之意,道:“此物已经只余了精纯无比的灵力,潮音道兄不若将它送予我,以化真形。”

季月年瞥了他一眼,伸袖将那光影灵蝶取在手中,道:“你尚且欠我一道诺大的因果,还不曾偿还。”

失魂道人讪讪笑道:“潮音道兄,我若是入了州天,自然会寻找机会偿还你的因果。“

季月年沉默片刻,道:“失魂道兄,此灵蝶不能予你,不管是何原因,那羽衣少女在最后一刻,还是未曾朝着我等出手,这段因缘不得不还。不过我等当时并无手段将此太玄灵蝶护下,如今其灵蕴已死,毕竟曾是命界之灵,不若便让其尘归尘、土归土,这般去罢。”

失魂道人稍稍怔神,道:“未曾想到,潮音道兄竟是这般不可测的性子。”

季月年摇头笑了笑,轻拂袍袖,那半透明的灵蝶在其指间翩然而舞,随后便盈盈飞出了七彩光幕,在虚无的浸透之下散碎成了数不清的清光光点,落入了命界的星河界壁之间。

咔嚓。

二人说话之间,七彩光幕之上已经有了些许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开来。

季月年看了一眼骇然变色的失魂道人,道:“此时我已恢复了些许修业,道兄无需担忧了。”

其轻翻手掌,此前根本无法动用的业火缠心伞化虹而出,散发着瑰美绝伦的炽红焰光。

心神动念之间,这件金阙天宝化作了极为厚实的屏障,在七彩光幕碎裂之前,将季月年与失魂道人笼罩在了其中。

金阙天宝,于法宝之中而言,便是超脱第七境的无上至宝,即便在星河大界之外,也能够靠着其自身的力量短暂停留。

“好宝物!”

失魂道人望着季月年所持的红伞,目中泛起了炽烈的光芒,“潮音道兄,这屏障足够维持数十日之久,我等不若现在便前往州天之界罢!”

季月年轻轻摇头,目光望向了渊深黑暗之中的另一个方向,道:“州天界壁乃是完整的星河界壁,其界壁之下不仅有着诸多上古神灵敕守,更是有着九大持界侍者巡天而视,即便我有着特殊的方法,可在无人接引的境况之下,此时也根本入不了州天,更何况,如今我还需前往另外一处地方……”

“阴月双生之界……”

失魂道人呆怔片刻,喃喃道:“阴月双生之界,那是何处?”

季月年轻声道:“其乃是州天月轮的双生之界,算是一个完整的大千世界,只不过其中出现了极为可怕的变故,导致州天月轮对其失去了掌控,故而我要前去将变故查明,使其重新归于州天月轮的辖制。”

言至此处,季月年顿了一顿,继续道,“况且我等若是欲要回到州天之界,只能先行前往阴月双生之界,那里与州天月轮有着界源勾连,若是我等能够将此界澄清玉宇,才可以在州天月神的接引之下进入州天。”

蓦地,四面八方的渊深黑暗彷佛被照亮一般,有恐怖至极的无形力量轰卷而过,使得季月年与失魂道人皆是不再开口。

沉默数息之后,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望见了对方目中的震骇与惊颤。

下一刻,一道冥冥之中仿若虚幻的冷漠目光自命界深处扫了过来,将季月年与失魂道人由内而外看了个通透。季月年与失魂道人完全不敢动弹,不知过了多久,那目光彷佛终于不再注视这里,失魂道人面色惨白,颤声道:“应当是祂……”

“祂……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那目光之中存在着无法抵挡的宿命伟力,仿若天地齐齐镇压而至,使得生灵根本生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回想着方才那可怕到极点的目光,季月年这里亦是心有余悸,“这等存在无意之间所散发而出的些许气息,甚至比妙善尊者还要可怕许多,据我推测,其似乎已经完全凌驾于命界界源之上,难道此前我多番催动‘宿命’神通,促使了‘祂’的苏醒么……”

失魂道人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来,只因身化宿命的‘仙’陷入了沉睡,故而命界枷锁一直都在松动。如今‘仙’再次苏醒,以我观来,其比记载之中宿命枷锁铸就之时还要可怕,这般说来,其极有可能已经掌控了宿命,甚至……化作了完整的‘仙’。”

季月年回想着方才那道遥远至极的冷漠目光,心神深处对于“宿命”神通的修悟更有进境,心绪翻涌之间,道:“应当是我此前催动神通之故,故而使其提前许多时候苏醒,甚至极有可能在我等所不知晓的地方帮到了祂,故而祂并不曾对我等出手,不然只是那目光的些许气息镇压而来,你我便会顷刻而灭,不会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失魂道人露出劫后余生之色,甩了甩乌黑道袍的袍袖,道:“潮音道兄,我等还需多久才能行至阴月双生之界?”

焰光屏障之外,依旧是一望无尽的渊深黑暗。

季月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令人窒息的虚无黑渊,道:“凭借这把伞的金阙天宝之力,应当足够支撑到我等行至阴月双生之界,至多不过三十日工夫,便能望见这方大千世界的界壁了。”

诸事皆定,失魂道人这才缓缓在季月年对面坐了下来,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潮音道兄,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月年在焰光屏障之外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道:“道兄难道是要州天之界的修行之法么?”

失魂道人笑道:“我虽然自认为天资纵横,悟性根骨不输于人,可毕竟一直都处在命锁镇压之下,从未踏入过命界的聚气之境,而州天的修行比之命界又有不同,我也不多要求,只是那燃起心火的根基法子,道兄能否教我一教?”

季月年轻声道:“你我皆有神宫、神阙、心宫等等诸多重穴,四肢百骸的三十六窍穴亦是别无二致,一旦入了州天界境,以道兄的天资根骨,燃起心火不过顷刻之间。”

此言落罢,季月年轻拂雪袍袍袖,凝聚出了一卷书籍,递给了失魂道人,“此卷《洞虚真卷》,乃是我亲手所书,其中记载着变异心火‘洞虚真火’的诸般隐秘。道兄虽然无需修行‘洞虚真火’,却可以以此卷为引,最终燃起独属于自己的心火,至于心火最终是否能够变异,则看各人的造化了。”

失魂道人取过《洞虚真卷》,但见其卷首处浮现着一朵炽烈燃烧的红火,笑道:“潮音道兄,不知我到底要如何偿还欠你的诸般因果?”

季月年微微摇头,神情竟是极为平静,道:“相逢即是因缘,在州天之界,灵山大雷音寺有生灵曾经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将万般罪业归于己身,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图得任何回报,如此才能证得无上大道。你若愿意随我修行,便留在此处,你我尚能坐而论道,互有进益;今此入了州天之后,你若是不愿随我修行,径自离开便是,我绝不阻拦。”

失魂道人怔了怔,仔细打量了季月年一番,展颜笑道:“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实不相瞒,以我观来,潮音道兄已经隐约有了我命界的道果天尊气象,这等可怖的心境修业,实在是令人欣羡。”

季月年持着红伞,神情稍稍有些晦暗,道:“倒要感谢那羽衣少女,若是没有此番波澜,我的心境修为也不会修悟至此等进境,只是不知她今时如何了。”

渊深无尽的黑暗虚无之中,焰光笼罩的屏障之间,失魂道人时不时地询问州天之界的修行诸事,而季月年亦是在此处知晓了许多命界隐秘。

因着失魂道人有着樱谷土地神的古老记忆,知晓命界上古之时的许多旧事,故而其在交谈之中并不曾太过落于下风,如此数十日下来,二人互相之间皆是大有所获。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变得极为稀薄的焰光屏障之外,终于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隐约映入了些许皎白的银光。

“阴月双生之界……”

季月年眸光微冷,在焰光屏障之间站起身来,抬首静静地望向了这座浩瀚无垠的大千世界。

雪白的界壁接天连地,彷佛没有尽头。

在这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界壁之后,彷佛存在着不可想象的大恐怖。

失魂道人睁开眼睛,不再继续打坐,亦是站起了身,行至季月年身侧,沉声道:“无论此界发生了何等诡异的变故,我都会相助道兄将其彻底澄清,重归州天月轮。”

季月年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双生之界的界壁,并未开口。

观察数息之后,其神情之间却是愈加凝重了些,道:“就连超脱第七境的太阴神女都无法探察到其中的境况,我等还需小心行事才是。”

失魂道人点了点头,随着焰光屏障寸寸没入浅白的银光光晕之间,其瞳孔深处那雪白界壁的倒影愈加清晰。

季月年的眸光亦是被映照的一片雪白,低声喃喃道:“希望此界的变故,不会当真似我想的那般,不然我等还是会有一些大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