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园子临街铁栅门旁边,有一条石凳,由一道绿篱挡住好奇者的视线;不过,过路的人要是从栏杆和绿篱缝儿伸进手臂,还真能摸到石凳。
还是这个4月份的一天傍晚,冉阿让出去了;日落之后,珂赛特坐在石凳上。树木间清风习习,珂赛特在想心事,一种无名的忧伤逐渐袭上心头,暮晚的愁绪无以排遣,谁知道呢?也许是这种时刻半开的坟墓的一种神秘力量引起的吧。
芳汀也许就在这昏暗中。
珂赛特起身,绕园子漫步,踏着缀满露水的青草,仿佛梦游人,忧伤地自言自语:“真的,这个时辰在园子里走,非得穿木鞋不可。容易感冒。”
她又回到石凳。
她正要坐下,忽然发现座位上放了一个大石块,明明刚才是没有的。
珂赛特凝视这块石头,一时莫名其妙。她猛然想到,石头不会自己跳上石凳,是有人放上去的,刚才肯定有一条胳膊从铁柱之间探进来。一产生这个念头,她就害怕了,这回可真怕了。无可怀疑,石块就摆在面前;她没有碰,赶紧逃开,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一直逃回房间,立刻关上台阶上面的窗板和落地窗,插上闩,上了锁。
她问都圣:“我父亲回来了吗?”
“还没有,小姐。”
(都圣口吃,我们已经指出,就不再赘述了。请允许我们不再强调这一点,我们讨厌将人的一种缺陷录成乐谱。)
冉阿让是个爱沉思和夜游的人,往往深夜才回家。
“都圣,”珂赛特又说道,“晚上您可要仔细关好窗板,至少园子那边插好,将小铁栓插进铁环里,关严实了,好吗?”
“好!放心吧,小姐。”都圣不会马虎,珂赛特完全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这地方太偏僻了!”
“这话不错,”都圣说道,“在这要是遇害,恐怕连哼一声都来不及!而且,先生还不住在楼里,不过,您一点儿也不要害怕,小姐,我把窗户关好,就像堡垒一样。只住两个女人!真叫人提心吊胆!您能想象出来吗?半夜里,看见几个男人闯进您房间,对您说:不许出声!他们上前割您脖子。死倒不怕,死就死呗,谁都清楚反正得死,可是,想到那些男人碰您,那太可恶了。还有,他们那些刀子,肯定割起来也不痛快!上帝啊!”
“别说啦,”珂赛特说道,“门窗全关好!”
珂赛特让都圣即兴的惨剧台词吓破了胆,也许又想起上星期见鬼的事,因此她都不敢对保姆说:“您倒是去瞧瞧有人放到石凳上的石头!”就怕再一打开对着园子的那扇楼门,会让“那些男人”闯进来。她让都圣仔细关严所有门窗,让她把整个小楼,从地窖到阁楼全检查一遍;她回到卧室,插好房门,又瞧了瞧床底下,这才上床,还是睡不安稳。一整夜,她都看见那块石头像座大山,到处是“洞穴”。
次日太阳升起——日出的特点,就是令我们对夜晚的种种恐惧哑然失笑,失笑的程度又往往同有过的恐惧成正比——太阳升起,珂赛特也醒来,一场虚惊,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心中想道:“我想到哪儿去啦?又像上周那样,半夜三更,以为听见园子里有脚步声!又像上次那样,看到的是铁烟囱的投影!现在,我快要变成胆小鬼了吧?”阳光从窗板缝儿射进来将花缎窗帘映成紫红色,她完全放下心来,那些胡思乱想,就连那块石头,都从她脑海里烟消云散。
“石凳上不会有石块,正如园里没有戴圆帽的男人一样;石块和别的东西,全是我梦见的。”
她穿好衣裳,下楼来到花园,跑到石凳跟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石块还在那儿。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反应。夜晚的恐惧,到白天就变成好奇心了。
“怕什么!”她说道,“瞧瞧看。”
石块相当大,她搬起来,看见下面有样东西,好像是一封信。
那是个白纸信封,珂赛特拿起来一看,正面没有写姓名地址,背面也没有火漆封印。信封虽然敞着口,却不是空的,里面露出几张纸。
珂赛特伸进手去掏。她感到的已不是恐惧,也不是好奇,而是有些惶惑了。
珂赛特从信封里抽出一小叠纸,每页标了号,写了几行字,她心想,字迹很娟秀。
珂赛特找了半天,不见一个名字,也没有署名。是写给谁的呢?既然有一只手将信放到她坐过的凳子上,大概就是寄给她的。是谁写来的呢?她受到极大的**,无法抗拒,几页信纸在手里发抖,想移开目光,望望天空,望望街道,又望望沐浴在阳光中的刺槐、邻家房顶上飞旋的鸽子,继而,目光又蓦地垂到手书上,心想应当看看信中写了什么。
信的内容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