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后面,大溃败惨不忍睹。
大军各个方位——乌果蒙、圣篱、帕普洛特、普朗努瓦,都突然同时退却。“叛国”的吼声刚落,又响起“赶快逃命”的喊声。一支军队瓦解,犹如江河解冻。无不弯曲,折裂,崩断,无不漂**,席卷,跌落,相互撞击,相互推拥,张皇失措。真是空前的大溃散。内依借了一匹马,跨上去,他没了军帽,没了领带,没了指挥剑,却横在通向布鲁塞尔的大道上,同时拦挡英国兵和法国兵。他还想力挽狂澜,召唤军卒,斥骂他们,力图阻止大军溃退。然而,他独力难支。军卒见了他纷纷逃避,同时高呼:“内依元帅万岁!”杜吕特的两团人马惊慌失措,往来奔突,左右失据,忽而投向骑队的马刀,忽而撞上坎普特、贝斯特、帕克和里兰德各旅的排枪。大混战最糟的就是溃退,为争夺逃路,友军相互屠杀:骑队和步营相互践踏,全部冲散,在战场上涌起惊涛骇浪。洛博和雷伊各守两翼的一端,也被狂澜卷走。拿破仑用仅余的羽林卫队组成人墙堵截,甚至用上亲随马队,做最后的努力,然而一切徒劳。齐奥部在维卫安面前退却,凯尔曼部在旺德勒面前退却,洛博部在布洛面前退却,莫朗部在皮尔茨面前退却,道蒙和苏伯维克部在普鲁士亲王吉约姆面前退却,吉奥率领皇帝马队去冲锋,却落到英国龙骑兵的铁蹄下。拿破仑策马在逃兵面前来回奔驰,又是训话,又是催促,又是威胁,又是恳求。所有这些人的嘴,早晨还高呼皇帝万岁,现在却哑然无声了,他们几乎不认识皇上了。普鲁士骑兵是刚到的生力军,他们挥舞马刀,飞奔冲杀,大肆砍杀屠戮。马匹拖着炮车奔逃,乱冲乱闯;辎重兵丢掉弹药车,骑上马逃跑;撞翻的车辆四轮朝天,阻碍道路,造成屠杀的机会。人员马匹挤压践踏,从死人和活人身上踏过去。胳膊乱挥乱打。呼叫,悲号,军包和枪支丢到黑麦田里,用刀剑开路,不管什么战友,不管什么军官,也不管什么将军,仓皇逃命的情景难以形容。泽坦部队大杀大砍法兰西。狮子变成了麋鹿。这便是这次大溃败。
在格纳普,法军还试图调转枪口,准备阻击。洛博收拢了三百人,在村口建了防御工事:然而,普鲁士军一阵枪炮,守军又全部逃散,结果洛博被俘。那一阵射击在一座破砖房山墙上留的弹痕,如今还能见到:那座砖房在大道右侧,离格纳普村有十分钟的路。普鲁士军冲进村里,他们一上阵就已获胜,自然还没有杀过瘾。追杀的场面十分残忍。布吕歇命令赶尽杀绝。罗盖已经开了恶劣的先例:凡是给他带来一名被俘普鲁士士兵的法国羽林军士,他都以死论处。比起罗盖,布吕歇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年羽林军将军杜埃斯姆退到格纳普客栈门口,交出剑束手就俘,却被杀得兴起的骑兵用他的剑刺死了。屠杀战败者,胜利才算圆满。既然我们代表历史,那就惩罚吧:布吕歇老儿名誉扫地。这种残酷的杀戮,更使溃败混乱到了极点。溃军争相逃命,穿过格纳普村,穿过四臂村,穿过戈斯利村,穿过弗拉斯恩村,穿过查理王村,穿过特浑,直到边境才停止。唉!是什么人这样逃窜?是大军啊。
历史为之惊叹的那种勇武精神,忽然这样张皇失措,惊恐万状,完全崩溃,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缘故吗?当然有。一只巨大的右手在滑铁卢投下阴影。那是决定命运的一天。一种超人的力量指定了那个日子。因此,万众都惊慌逃窜;因此,那些勇武绝伦的人交剑就擒。那些人曾一度征服欧洲,这回却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什么可说,再也无能为力,只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天数使然。”[259]那天,人类的前景起了变化。滑铁卢,就是19世纪的户枢。那个伟人必须退出历史舞台,历史才能进入伟大的世纪。最高主宰做出了安排。英雄们惊慌失措,就事出有因了。在滑铁卢战场的上空,不仅仅有乌云,还有一种奇象:是上帝经过那里。
天要黑下来的时候,在格纳普村附近的田野里,贝纳尔和贝特朗扯住衣襟,拦住一个人。那人眼睛怔忡,神色凄然,一副沉思的样子,被溃军的潮流裹卷到那里,他刚刚下马,挽着缰绳,精神迷离恍惚,独自一人转向滑铁卢,他就是拿破仑,梦游的巨人,还想要走向已然崩摧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