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少年时代总觉得自己是最独特的那个人,长大之后才逐渐认识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寻常的那个。
做贼也是一样。
管亥运气太差,他包围北海的时候不知名小卒太史慈突围他万万抵挡不住,不知名小卒搬来的救兵中不知名小将关羽惊天一刀瞬间断其一臂,因此一直认为这世间高手云集,万万不是自己这点微末的武艺可以争锋。
昌豨正好相反,他从小到大太顺利,一直欺负人,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臧霸孙观也有意让着他,昌豨一直觉得自己武艺极高,与臧霸不相上下。
然而这个美好的梦境在徐州被无情的打破。
他先是被周瑜在陶谦墓前用角抵之法摔得鼻青脸肿,之后又在下邳保卫战中结结实实见识到了张飞恐怖的武艺,这才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于是虚心向张飞和周瑜请教武艺。
在刘备返回下邳之后,昌豨更是跟随刘备苦练——刘备教徐庶的时候生怕把徐庶打坏了,也只是给他演示让他重复,跟昌豨那可是用木刀、木剑对练,之后再让周瑜教昌豨角抵,那半个月昌豨真是受尽折磨,也随之武艺大进。
孙观一口环首刀极其厉害,但在昌豨眼中比刘备慢了太多,孙观所有的攻防之法刘备全都演示过,并亲手教授昌豨如何破解。
怕昌豨学不会,当时刘备真是逮住昌豨一顿胖揍,昌豨不知道多少次被刘备欺到身前木剑重重捅在胸口、小腹、大腿,肋骨都断了三根,这才能将周瑜教授的角抵法和刘备教授的顾应法合一,孙观挥刀刺来的时候,昌豨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全套应对之法,瞬间摔得孙观痛不欲生。
看着孙观被重重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昌豨喜极而泣,感觉往日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很想过去一脚踩在孙观脸上问他服不服,可他现在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泰山贼,而是汉军大将,岂能跟这种贼寇一般见识。
于是他冷笑一声,平静而悠闲地冲还在负隅顽抗的泰山贼道:
“吾乃鲁国相昌豨,尔等贼首已经被我生擒,如何不降?
贼首我尚且不杀,更不会侵凌尔等,莫要白白损了性命!”
孙观勉力支撑着坐起来,看着昌豨的模样,居然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数日不见,尔竟然变了模样!”他不甘心地道。
昌豨背着手,之前跟艾先生吹牛时学到的点滴终于能派上用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兄何见识之晚乎?”
徐和率领众将匆匆赶到战场,他本以为这一战己方一定会付出相当大的损伤,可匆匆奔到营中,只见昌豨正负手悠然清点俘虏,军中居然一片安宁,全然没有刚刚遭遇袭击的凌乱模样。
他又惊又喜,甚至一度怀疑昌豨是不是这是反过来重新投奔了他当年的泰山老友,这是在设伏埋伏自己,可他随即看到了人群中的戚寄、施然、王祥等人。
众人各自欢呼雀跃,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徐和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真的……胜了??”
“是啊!”施然兴奋地道,“都是艾先生足智多谋,早早识破了贼人的诡计,此番我等岿然不动,守住粮草,生擒泰山贼孙观、吴敦,贼众大溃,此战我军大获全胜了!”
“艾畜?”徐和这比听说昌豨守住军营,击溃来袭的孙观等人还要惊奇,他揉着发紧的腿肚子,惊叹道,“是艾畜的主意?”
这次徐庶发现臧霸不太对劲,立刻猜到他极有可能把自己调走,然后进攻自己后方诸将。
不管臧霸是自己临时起意还是勾结吕布给徐庶设套,都得想办法通知身后众人有所防范,以免遭到臧霸的暗算。
所以徐和昼夜兼程,一路南下,生怕自己赶到的时候己方已经遭到了不测。
没想到……
“咳,臧霸这计策就这么愚蠢,居然连艾畜都瞒不过?
艾畜,艾畜人呢?”
·
鲁国驺县。
徐庶将自己最信任的徐和派回后方之后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又叫众人小心提防臧霸的一举一动。
按理说臧霸自己只带了这么点人前来,算是把自己给压上了,应该不会搞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手上的兵力至多不过两万,又要守卫老家琅邪,还有一部分在泰山郡保证退路,这要是还能分兵一处偷袭后方的徐庶军,一处来驺县保护臧霸,那便是倾巢出动也不够。
只是徐庶一见到臧霸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此人表现和蔼甚至窝囊,这心里却着实凶狠霸道地厉害,这次吕布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一定会报仇。
一定会。
这些日子徐庶一直小心警惕,徐和走后,他又立刻派人去泰山调来曹性,保证自己身边的护卫周全,并嘱咐李典、管亥、典韦、司马俱等人要更加小心提防,万万不能让后路有失。
可见面后已经过了三日,臧霸依然老老实实没有动静,这让徐庶心中不禁踌躇起来。
难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可能。
徐庶想起老师说过,一个心机极深的人如果在筹划你看不明白的事情,这就是说他准备做的事将远远超过你的设想。
还需要慎之又慎,这样才有一丝生机。
这几天吕布军上下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吕将军虎躯一震,白捡了徐庶这个有兵有地盘的便宜女婿,还让琅邪名将臧霸亲自跑来投降,这让他们都看到了希望,这几天天天饮宴不断,开始畅想自己的美好前景。
徐庶也不是白白跟这些人一起喝酒,倒是开始跟这些并州猛士攀谈交情。
之前宋宪等人还对徐庶颇为防范,可几天下来,众人都觉得徐庶有手段、人也豪爽,好像没有传说中的这般心机,甚至还跟他聊起了廪丘战阵上的厮杀,连吕布都全然没有计较之前在廪丘被徐庶当众侮辱的事,只是笑呵呵地问道:
“贤婿,天子何时东归啊?”
这是吕布现在最关心的事情,跟这个相比,之前廪丘之战的事情都是小场面。
当然,要是徐庶答不上来,或者干脆是寻自己开心,吕布那肯定会当场跟徐庶翻脸,直接一刀捅死他。哦,这个问题这几日也问了不止一遍了。
徐庶哪里知道天子东归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先生对这段历史的了解也不太多,只听说好像是李傕郭汜打起来了,约莫是这时候天子即刻开溜,徐庶对吕布的回答也是采用这个版本,不过他还是加了一点自己的内容。
“我在长安城中天子身边的朋友说,这些日子李傕郭汜越发不善,互相攻伐,关中生灵涂炭,天子受倒悬之苦。
我那朋友还说,天子常言若是温侯在侧,当不会有此难,故要东归,寻求大汉纯臣帮救。”
徐庶的师父教过他,机密消息千万不能随口就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然别人知道了你就无用。
徐庶故意说自己在长安处有朋友,一来是暗示吕布自己还能源源不断的收获消息,让吕布能事事抢先一步,二来是明示吕布自己这位朋友在天子身边能说上话,所以徐庶才愿意更换门庭,跟大汉纯臣吕布交好。
这话这几日吕布每天都问,徐庶也每天都说,每次说吕布都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口中喃喃念叨着一堆听不清的东西,大意就是在自我洗脑,他自己现在都相信他是大汉纯臣了——我女婿是大汉纯臣,我吕布更夺回了玉玺,你甭管过程是什么样,反正二袁、曹操绑在一起也没我纯。
他咧着嘴笑道:
“好好好,哎,我日夜苦思天子,真想早日回到天子身边,之前苦苦无计,现在有元直画策,总算是心中稍安。
不如这般——元直且随我先回东缗,与小女成婚,之后咱们共商大计如何?”
徐庶心里差点笑出声来。
别人要是这么搞,那就是故意想把徐庶给按住,然后蚕食他的势力。
可吕布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他和他的手下都在嘻嘻哈哈,尤其是宋宪等人说起这个都对吕布颇为揶揄,成廉更是把胸口拍的咣当咣当作响,表示有徐庶的智谋配上咱们得武艺,灭曹操这种狗贼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家都迫不及待接回天子,重新回到天子面前当大汉纯臣的光荣时光,恨不得现在就空降到长安把天子偷出来了。
徐庶笑呵呵地道:
“温侯之女,定要请大贤做媒,在以礼相聘,岂能儿戏?
咱们先平定兖州,才能西进救援天子啊。”
吕布对嫁女儿这种繁文缛节其实没啥概念,听徐庶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也赶紧点了点头。
徐庶趁机道:
“此番与臧宣高讲和,我先回泰山清点兵将,到时候与臧宣高一起建功,才能全据兖州。”
吕布本来脸上笑呵呵地,闻言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徐庶本以为吕布因为自己推脱要跟自己生气,没想到吕布呷了一口杯中酒,寒声道:
“宣高手段高强,未必肯服我啊!”
“唔?”徐庶倒是没想到吕布有勇无谋的外表和名声之下居然还有这般见识,居然早就看出臧霸其实不服他
吕布森然道:
“宣高桀骜,手下更有兄弟过万,此番我约……咳,他约我进攻元直,我不答应,还把他唤来与元直解斗,他心中如何能服?
他这几日饮宴时都谋划着退路,手下众人警惕的很,急切拿不下他。
想来是对我有所防备,不肯低头啊。”
吕布也是带兵的人,手下也有好多过命的兄弟。
要是臧霸约他打徐庶,然后突然说算了算了,还说徐庶是自己女婿,摆出大哥的姿态叫来说和一番,那吕布早就翻脸了。
这几日吕布一直叫臧霸在这喝酒,就是一直存着将臧霸拿下的念头——不拿下他也不行,吕布这次办事这么恶心,臧霸要是不服,那之后势必要反,肯定是一桩大难。
只是臧霸此人非常谨慎,虽然白日跟吕布、徐庶一起喝酒,一口一个温侯的叫着,可手下那几百兵将都牵了快马等候,刀剑一刻不曾离开。
若是强攻臧霸,此人怕是直接跑了,反到惹了耻笑。
徐庶奇道;
“那该如何是好?”
吕布冷笑道;
“这个好办,我已经遣人召兵马来,此番都是强兵悍将,臧宣高要是不肯服软,我便直接率军追进泰山,好歹便要留下他!”
吕布之前暗中与臧霸比试武艺,他惊奇地发现此人的武艺相当高明,虽然马战绝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自己麾下宋宪等人没有一个是臧霸三合之敌。
吕布盘算着若是强攻臧霸不成,此人逃回琅邪一定难以对付。
所以他干脆从后方调集猛将精兵,准备一路追赶到泰山郡内,配合徐庶麾下,直接将臧霸擒住,吞并他的琅邪兵!
徐庶满头大汗,心道这果然是吕布这些人的想法。
不服从我的就打,先打了,之后再琢磨怎么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按理说吕布这战法也不错,但徐庶心中总是隐隐感觉有点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又一时说不出来。
就在此刻,糜芳急匆匆地走入帐中,他面色微冷,飞快地道:
“元直,果如元直所料,臧霸遣人攻打我军后队!”
“啊!”吕布麾下众将都大吃一惊,吕布更是腾地一声站起来。
“什么?”
我还没打你呢!
你居然打我女婿,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庶强忍着心中的紧张,皱眉道:
“损伤如何?”
糜芳苦笑道:
“车马辎重损伤颇重。”
徐庶心中一沉,暗道车马辎重损伤颇重,看来徐和还是没有赶上,己方这次的损伤一定非常巨大。
可糜芳话锋一转道:
“但贼人的突袭都被艾先生算到,因此设下埋伏,臧霸麾下孙观、吴敦俱已成擒,我军大获全胜,兵马只损伤五十余人!”
徐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