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本来想在泰山郡留下帮徐庶处理一些琐事,可现在军情紧急,他也顾不得,赶紧辞别了李典、典韦等熟人,策马赶紧赶路回去。
因为泰山郡的南部跟吕布所辖之处接壤,曹昂必须走北边绕一个大圈,没有四天时间很难赶到曹操身边,徐庶安排自己的亲信徐和亲自护送,一定要保护曹昂的周全。
曹昂与众人依依惜别,看见典韦的时候,又说起曹操思念典韦,问典韦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
典韦把没有几根毛的脑袋晃悠地跟拨浪鼓一样,他咧嘴笑着看着跟自己关系极好的曹昂,很严肃地道:
“大公子,俺还不能走。”
“啊?”
“曹公举荐之恩,俺典韦没齿不忘。
可俺听闻曹公身边的奸佞太多了,有的要强征生人妇,有的要迫害忠良,俺典韦虽然不懂什么道理,却也知道这天下的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
俺要是回去了,只在曹公身边当个护卫而已,对那些坏人也没什么办法。
可在泰山不一样,俺在这边是个大儒,能教好多人呢!”
典韦在泰山的待遇是不一样。
他最近一直在艰难地读书,体会圣人的“大盗”,一开始识字不多,可在李典的帮助下他渐渐能通读《论语》全书,并且总结出了许多自己的心得。
唔,这么多的心得都是典韦自己悟出来的,但李典在内所有能读书识字的人就没一个说过典韦理解有误,甚至典韦拿这个询问一些归来的豪族儒士,他们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显然是被典韦惊人的悟性和学问镇住了。
典韦大喜过望,认为自己果然是天生的大儒,悟性盖世无双,他一边学习,一边勤奋地将自己体会到的大道教授给那些周围的百姓、蒙童和归附的山贼。
李典组织教书的时候好多人懒得学,觉得学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有啥用,可典韦来教没有人敢不学。
尤其是大盗尹礼被俘之后更是推金山倒玉柱认典韦为师学习经典,不肯离开典韦身边,让典韦信心爆棚,认为自己找到了毕生奋斗的意义所在。
哼,之前在曹公帐下的时候经常听说一群文人为了圣人的章句争执不下。
俺就不一样,我自己的理解,诚心让大家讨论给俺意见,大家都说好,俺果然是天生的大儒,要是只做个护卫岂不是可惜了?
俺典韦之后要做卢植这种又能治学又能领军的大儒,待天下平定了,俺也学大儒隐居教书,让天下都传颂俺的学问美名。
曹昂见典韦这些日子的颇为开心,心中也为他开心。
他拍了拍典韦粗壮的胳膊,微笑道:
“那改日有暇,再来与恶来痛饮。
父亲面前,我会好好说起恶来近日苦读,颇有长进,父亲一定会非常欢喜。”
曹昂说到这,典韦露出几分严肃:
“大公子,你得回去劝劝曹公了。”
这粗壮勇猛的汉子板着脸道:
“俺从前在曹公营中,见众人逢战必屠,逢城必掠,当日只说是那些贱民从贼,早晚生祸,不如屠之取作军资,
可俺在泰山这些日子收容了不少徐州的流民,都说起当日曹公屠徐,鸡犬不存,泗水不流,妇孺老弱一概残杀无论,难道这些百姓尽是从贼凶徒,杀之可贺?
曹公屠戮徐州,顷刻引来兖州大乱,不可谓报应不快,日后还请曹公约束兵马,少害生灵,典韦顿首拜谢了。”
典韦虽然长相凶恶,可毕竟出身寒微,最能理解百姓艰难。
他这文化水平能教的学生也各自微寒,在这乱世中受尽了苦难,典韦听了他们的讲述也格外悲愤。
今天送别曹昂,本来只是想说点场面话,可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
曹昂的心中大受震撼。
他恭敬地冲典韦行礼,随即转身而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身子,转身道:
“诸君,改日再见,我定回去好好劝告家父,他日我等一起匡扶汉室!”
艾先生看着曹昂策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昂畜真是没脑子啊,这么久连高顺都看出你有问题了,只有他和恶来还没有看出你有问题。
蛆庶,这下你开心了不?”
徐庶看着曹昂远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艾先生又继续阴阳怪气地道:
“实不相瞒啊蛆庶,你就像我小时候通过作弊思想品德考了满分一样,你现在这么多阴谋诡计,就算真的匡扶汉室了,你觉得你就是天下表率,带领大家都学的跟你一样?”
徐庶笑呵呵地道:
“那历史上的我呢?
什么都不做,坚守清白道德,到时候奉曹丕为主,跟着偶像一起率兽食人,打的天下遍地烽火,用我们这一代的金戈铁马生灵涂炭,换来你们后世津津乐道的谈资吗?
若是如此,我宁愿跟你一样毫无道德,早早平定天下,让着天下淡漠无趣一些。”
“谁说我没有道德。”艾先生翻了个白眼,“我只是道德稍微灵活了一点而已。
再说你了解这天下人,包括刘备、曹操在内也只是一知半解,跟盲人摸象一样,你以为你了解的就是天下的真相?”
“啥是盲人摸象?”徐庶好奇地道。
“这你都没听说过?我们那年代胎教肄业的人都听说过。”
艾先生摇晃着羽扇,为了装逼,他还特意把王祥、施然等人一起叫来,给他们讲述了盲人摸象的典故。
王祥施然等人听得无不敬佩莫名,心道不愧是艾先生,居然有这般冠世之才,这盲人摸象大有玄机,内涵哲理无数,当下众人无不敬佩莫名。
艾先生得意地摇晃着羽扇,悠然道:
“你们这年代的信息不畅,你觉得你自己是对的,但说不定只是摸到大象的一部。
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想当然,小心到时候发现自己是小丑,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徐庶微微一笑,点头道:
“受教了。”
“所以呢?”艾先生一脸期待。
“所以继续呗。”
“啊?”
徐庶悠然道:
“我们其实都是盲人,在摸这头叫天下的大象。
但我们人多了,把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拼起来,就是天下真实的模样。”
“这……”艾先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
果然跟蛆庶斗嘴是赢不了啊,这种人真是好烦人,气死我了。
“哎,跟你这种冥顽不灵的人聊天真是好烦人,走走走,小祥、小然咱们走,别跟这种散发着恶臭的人一般见识。”
他说着拎着施然王祥二人离开,王祥好奇地道:
“师父,咱们这一路过来,刘使君的风评相当不错,而曹公的风评则颇为不佳。
为何之前师父只骂刘使君,却不骂曹公?
就算是摸象,我们也能摸到这两人大概了吧?”
艾先生哼了一声:
“年轻人不要这么双标,做坏事要骂,难道不做坏事我就不能骂了吗?
真是的,我们做名士的人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懂了吗?”
王祥和施然一脸懵逼,只能认为自己完全无法理会艾先生的强大思路,我们还是要学习啊。
·
看着艾先生走远,李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低声道:
“府君,这肥猪包藏祸心,宜早除之!”
“包藏祸心?”
“是啊。”李典道,“这个肥猪之前好像求恶来手下的人给曹操那边传信,这次已经写好了书信,说济阴有祸。
此人早晚要泄露我军大事,还请府君小心啊。”
哦,说起来李典也是兖州人。
济阴李家对崛起的颍川豪族越来越不满。
曹操到来之后,他们也曾经竭力支持,可随着张邈等人的叛乱,曹操势必不会对兖州豪族竭尽信任。
李整之所以把李典送到徐庶身边,就是为了让李家能多存几分善缘,李典也非常理解这一点,他能算出济阴之事一定有诈,因此提醒徐庶。
他知道自己的智谋远不及徐庶,但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尽本分查漏补缺,这也能向徐庶展现自己的才能。
徐庶哪里不明白李典想表达什么,他轻声道:
“曼成放心,此计尽在我等掌握之中。
我等只需安坐不动,之后才是我等建功之时。”
李典非常信任徐庶,但还是尽到手下的义务,认真地道:
“我知道府君一定有了主意,可下官有一事不解——
张邈被困陈留,之后曹操必会先以重兵猛攻以求击破,难道我军趁着他出兵时再袭击曹公身后?
这与道义不符吧?”
徐庶摇了摇头,和蔼地道:
“我岳父吕奉先说他不好斗,只好解斗。
我对此话深以为然,若是天下都是我等喜欢解斗之人,天下就太平了。
我正好认得一人,最擅解斗——曼成告诉我,东郡太守是谁?”
“夏侯元让,让,让他去解斗?”
“不然,曼成再想想东郡太守是谁?”
李典苦思冥想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人。
这一刻李典毛骨悚然,看着徐庶平和的脸,他忍不住后退两步,似乎一下想明白了徐庶的大半算计。
“臧,臧洪?”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李典想起怪不得之前徐庶把袁耀从徐州送来,还非得派袁嗣出使青州!
他眼中露出一丝狂热,随即明白了徐庶到底想做什么。
“府君放心,我立刻给家兄写信!”
“写什么呢?”
“按府君之意,号召我兖州士子讨伐郭嘉,帮扶,不,救出曹公!”
“没错。”徐庶一脸悲天悯人,“我之前早就说过,曹公是真正的大汉纯臣,当年讨伐董卓的英雄,怎么后来变成了这样呢?
还不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不修德行,不能好好劝告曹公?
我受曹公大恩,岂能攻打曹公,但是曹公现在被奸人挟持,我岂能坐视不管?
这次我一定要把曹公揪出来,啊不,是救出来,不能再让曹公一错再错了!”
李典深以为然,一脸崇拜加虔诚地看着徐庶,点头微笑道:
“不错,曹公对我家也有大恩,岂能坐视曹公一错再错?
我这次一定帮府君奋战,救出曹公!”
徐庶笑吟吟地道:“孺子可教。但不能说我,救出曹公,要靠我们共同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