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前军不利,后方被断绝,真要决战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再败,袁绍肯定要留下了。

现在的袁绍已经是坐拥冀州、并州、青州三州的大豪,不是之前不计生死只为争一时义气的游侠,眼看进攻不利,他只能全军后退。

大军退回东武阳,见东武阳城门紧闭,袁绍虽然知道现在不是争一时义气的时候,但他想起淳于琼葬送自己两千兵马,还是难以压制心中的愤怒,他纵马来到城下,放声怒吼道:

“臧洪,你给我出来!”

臧洪立在城头,望着袁绍,大声喝道:

“袁本初,我就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袁绍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大声道:

“臧洪,枉你自称义士,为何反复无常如吕布一般?

这分明是贼人用计,故意激起淳于琼与你相争,伺机挑动你反叛断绝我军后路。

你为何不肯稍稍忍耐,何苦坏了义士之名?”

臧洪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城下的袁绍,大声道:

“袁本初,你若信我是义士,为何不肯把东武阳托付给我?

若是不信我,又以淳于琼辱我,淳于琼自己吃了败仗,反而殴打我郡吏,以刀伤我,要把战败之事推在我的头上。

我若是不奋起反击,等你得胜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得死!”

袁绍的心猛地刺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他这次南下的时候本来想虚怀若谷一番与臧洪和解,可之前要命就要命在了两封信。

曹军被俘的使者万潜和北海相孔融接连两封书信,暗戳戳地说这次敌人诡计多端,还明晃晃地一直提醒袁绍要注意徐庶的诡计,小心徐庶再用对付曹操的手段让人叛乱切断后路,而袁绍仔细思考自己全军上下最可能叛乱的人也只有臧洪自己,所以设下防备。

可万万没想到袁绍越是谨慎越是落入徐庶的诡计之中。

若是他自己坐镇东武阳,还能保证事态不扩大,可面对斩杀吕布和麹义两人的机会,袁绍又不能坐视不管,最终淳于琼与臧洪互相猜疑,最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不只是淳于琼,不管留守何人,也不可能放纵臧洪不管,一样会被徐庶的诡计拖入漩涡之中。

合着之前徐庶之前每一步都不是随手施展,他利用了这么多看似闲棋的手笔,最终成功实现将袁绍两万大军引入绝境,袁绍从一开始战略目标就不明确,一会儿要攻东阿打进兖州,一会儿听说吕布攻打阴安又要去抓吕布,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军被迫散开,被逐个击破,现在变成了这样。

对,更早之前……

袁绍想起更早之前徐庶曾经卑躬屈膝地表示愿意为袁家效力,请求袁绍给自己一个机会。

袁绍平时交往的都是名士,当然看不起这种小人,下意识地感觉徐庶就是个品德低劣的小人,这种小人能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没想到……

袁绍这一战丢了淳于琼军两千,之前进攻吕布又损伤两千,焦触、颜良的八千精兵要是也损失了,这一战可谓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之前跟公孙瓒激战了这么久都没有打成这样……这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结结实实打碎了袁绍的骄傲,让他知道原来自己离横扫天下还有很久很久,他这次要面对的对手可能远比公孙瓒更加恐怖。

袁绍越想越气,他举起手上的马鞭,正要下达进攻的命令,可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袁绍愤恨地回头,只见远处一黑一白两匹战马正引导大军且战且近,逐渐迫近袁绍,沮授殿后,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损失惨重。

再看东武阳此刻城门缓缓开启,一个银枪白马的骑士策马而出,提起手上的长枪厉声喝道:

“袁绍,赵云在此,谁敢来与我一战!”

这声音中气十足字字铿锵,袁绍愤恨地捏紧拳头,缓缓摇头道:

“可恨,可恨我大将……若来,若来一人!我……”

这话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他之前就没有把吕布徐庶放在眼里,颜良分兵去攻东阿,文丑留守后方,现在遭遇此事也是咎由自取。

他仰头长叹,无奈地一挥手,大喝道:

“走!”

众军士默默无言,只能一起继续向北离开,他们甚至没空继续护卫渡口等待焦触颜良返回,袁绍也只能派人渡河,去告诉焦触颜良赶紧躲去青州。

袁绍最后看了一眼奔来的刘备,随即匆匆转身北上。

面对刘备,他并没有大吼大叫,只是觉得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抑郁压在心口,夕阳照在袁绍白皙的脸上熠熠生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曹操经常头疼欲裂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看着袁绍退军,东武阳城中齐齐发出一声呐喊,臧洪虚弱地舒了口气,缓缓坐在城头,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

走了?

真走了吗?

原来河北军也不是不可战胜,原来真的有人能击败他们。

臧洪的热泪盈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而在城门前立着的赵云却动了。

他看着夕阳的方向有两人飞快地策马而来。

这两人的身影模糊,在夕阳的余晖中甚至有些摇曳不清。

赵云像被掏空了魂魄,缓缓策马向前,出身白马义从骑术高明的他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跨上马背一样紧张,而面前的两人也在夕阳下缓缓驰来,看见赵云,两人并没有呼唤,而是一起从马上跃下,快步冲赵云奔来。

赵云此刻才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提着长枪,他赶紧把长枪扔在地上,迎着夕阳快步冲面前两人奔去。

终于,那个身材高大,双臂修长的汉子跑在前面,他一把搂住赵云的双肩,粗大的双手按住赵云的脸,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流下。

他轻轻抚摸着赵云的脸,缓缓把脸靠近,端正而激动地看了许久,然后他用极其沙哑,甚至不成腔调的声音道:

“子龙!真的是子龙啊!”

赵云感觉自己脑中轰地一声,这个面对淳于琼精兵一步不退的猛将涕泪纵横,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刘公,刘公!我是赵云啊!我是赵云啊!”

一直站在刘备身边的张飞不住地猛擦着眼泪,他咧着嘴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可迎面一阵北风,他一个喷嚏狠狠打出来,眼泪和鼻涕滚滚而下,沾满了他蓬乱的胡子,这位猛将窘地手足无措,可赵云仍是一把扑过来,跟他狠狠抱在一起。

“三将军!”

“子龙!子龙”张飞抱紧这个汉子,哽咽地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乱世离别,那就意味着十有八九不会再见,就像牵招,就像田豫。赵云在平原时与刘关张相交莫逆,许诺一起匡扶汉室,绝不违背。

可赵云兄长病逝,赵云被迫回家奔丧,这一别天各一方,之后斗转星移,刘备面临了一场场激烈的战斗,却再也没看见那个骁勇无敌的白马小将。

他本以为人各有志,赵云找个理由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可前不久,徐庶告诉刘备他已经找到赵云。

徐庶以刘备的名义求赵云配合之后的作战,这位一直赋闲在家的名将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立刻拍着胸口站起身来,招募自己的军队去袁绍军投军。

他说好之后会回去,君子一言,刀山火海,地裂天崩也要回去!

而刘备从徐庶那边听到赵云的誓言后,也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去!

去帮助吕布迎战袁绍!

徐庶本来问刘备借关羽张飞,可刘备这火热的脾气如何能忍得住。

我亲自去!

我刘备亲自渡河,把子龙给接回来!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可把陈登、孙乾、简雍、糜芳等人都吓坏了,不过除了孙乾、糜芳之外没有一人阻止。

万一这是吕布和徐庶的诡计,要把刘备骗到兖州宰怎么办?

万一徐庶的诡计不成,最后功败垂成刘备回不来了怎么办?

万一万一万一……

一堆人叽叽喳喳地阻止,可刘备的脾气懂得都懂,他年纪更大、脾气已经好了很多的时候都不是正常人能拉得住的,别说他今年才三十五岁。

他不管不顾地跑到了濮阳,这把徐庶都吓了个半死,并且千万叮嘱刘备不要过河,不要过河。

可刘备坐了不到一天就忍不住,二话不说又渡河,一路追到了东武阳,终于亲手接到了赵云。

赵云喜极而泣,刘备张飞喜极而泣。

当年发誓同行,捍卫心中的理想,分别后还能再次重逢,再为当年许下的诺言奋战,三人庆幸之余,这些年分别的痛苦、感伤和经历的种种委屈都涌上心头。

“刘公,你……你为何生出白发了,三将军,三将军怎么也瘦了。”

张飞用力抽噎着,狠狠在赵云的胸口锤了一拳:

“这些年你倒是胖了,我,我等苦战徐州的时候,你也不来,若是,若是再有你,曹操南下的时候我们就把他打跑了。”

“好了,没事了。”刘备止住张飞的抱怨,微笑道,“子龙,跟我们回家?”

赵云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擦去脸上的泪花,俯身下拜,郑重地道:

“赵云愿随刘公左右,任由驱驰,再不分离。”

少年时生养自己的故土是家。

乱世中能让自己挥洒理想的地方是家。

赵云失去了父母兄长,这些年飘零孤苦,只有这一刻,他终于感觉自己回家了。

远处姗姗来迟的吕布和麹义并肩而立,两人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三人,都面无表情。

“啧。”

“哼。”

“大好男儿,有甚好哭。”

“是啊,喜形于色,是什么英雄。”

“这天下英雄有谁?”

“你说有谁?”

“袁绍?”

“哼。”

“刘表?”

“哼。”

“曹操?”

“哼。”

“咱俩?”

“你也配?”

两人又傻站了一会儿,夕阳渐下,冷风渐寒,可二人的脸却有点微微发烫。

“咱们两个怎么谈论起天下英雄?”

“为何不能?这天下英雄,必有我!”

“呵呵。”

“你不信?”

“不信,我爱说实话。”

吕布冷哼一声,翻身上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一直悬在腰间寸步不离的传国玉玺,古铜色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温柔,随即调转马头,直奔渡口。

麹义看着东武阳的渡口,问道:

“从此渡河,正好遇上焦触的退兵,你拿什么阻挡?”

吕布冷笑道:

“久闻刘关张三人形影不离,刘备张飞在此,你猜关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