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是不会相信艾先生的,但是他要是不相信此人,着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曹军之中,曹操虽然竭诚相信他,但夏侯惇、曹仁、文稷等曹操的老乡元从都坚决不肯相信他,并绝不执行他设下的任何计策。
曹操新近招募的桓阶等人也坚决不肯与郭嘉共事,蔡瑁也力劝曹操赶紧拿下郭嘉,尽力顺坡下驴跟徐庶缓和关系。
他以曹操使者的身份来到了雒阳,可陈群不愿意帮助他,荀彧、荀攸、陈纪又不是徐庶的亲信帮不上忙,他最后一搏也只能选择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可信任的胖子。
为了他的性命,也为了曹公的前程,赌一把了!
“你真的愿意帮我渡河?”
“那……那必须的必啊。”艾先生嘟囔道,“实不相瞒,我对你郭嘉的评价还是有点的,只是你之前也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还不如你族兄郭图。
这次去了河北,一定要洗心革面,之后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我失望才行。”
郭嘉哼了一声,心道郭图哪里比得上我?
我要是去了河北,定要尔等追悔莫及。
于公于私,郭嘉都认为袁绍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赶紧南下进攻雒阳,在徐庶壮大之前将其消灭,只是不知为何袁绍一直按兵不动,难道河北沮授、田丰都是吹出来的本事,竟然察觉不到徐庶才是眼下大敌。
还好,听此人的说法,族兄好像已经渐渐掌握大事,我去投奔他,也不愁不能一展身上本事。
见郭嘉点头,艾先生的心怦怦直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包括戚寄在内的所有人都逐走,又小心地遮盖好门窗,这才凑到郭嘉耳边低声道: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千万记住——徐庶安排了魏延魏文长要去袁绍军中卧底。
此人有反骨,不可轻易相信,一定要赶紧将其拿下,绝不可让其兴风作浪!”
如果说前面的郭嘉还能觉得是什么圈套,艾先生这话可是当即把郭嘉惊得完全石化。
“魏,魏延去袁绍军假投降?”
“对啊!”艾先生一脸无辜地道,“你们应该也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有反骨,之前从蔡瑁投到了蛆庶这里,现在蛆庶又派他去袁绍那,之后肯定还要背叛,你去了之后一定要揭穿此人啊。”
郭嘉心中悚然,暗道此人明明是徐庶麾下第二人,为何要给我说些这个?
莫不是……反间之计?
对!
这肯定是反间之计,这下就能解释通了!
艾先生与徐庶从兖州开始就认识,一起给曹操添堵,而且陈群对艾先生推崇备至,说其博学多才、人品高洁堪称良师益友,简直是国士无双。
现在随随便便把郭嘉叫来就说要背叛徐庶,这特么也太荒唐了,郭嘉说什么都不肯信。
这种三岁孩子的计策也想算计我郭某?
你好歹弄点四岁计策!
想到此处,他脸上终于露出轻松之色,肃然道:
“艾先生放心,我去河北之后,就算其余诸事一概不做,也一定要先揪出此内奸,绝不让徐庶的计策成功。”
艾先生大喜过望,开心地像個三百斤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兴奋地道:
“好好好,我就知道没问题——来人,请长文来,一定要派人保护奉孝安全过河不得有误!”
郭嘉看着艾先生得意的模样,心道此人心机果然极深,居然外表能装出这般恬不知耻的模样,还好我一直谨慎,不然只怕中了此人的鬼蜮算计。
有我在,我看你还能如何!
陈群睡梦中听说艾先生召见,吓了一跳,这会儿赶紧起身,甚至顾不上穿鞋就奔到艾先生府中,恭敬地执弟子之礼下拜,他一抬头,这才发现郭嘉居然站在艾先生身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艾先生笑呵呵地道:
“长文啊,赶紧遣人护送奉孝去河北,不得有误。”
陈群大惊,赶紧说道:
“校长,此事……大将军与讨逆将军可知?”
艾先生当着郭嘉的面得意地装逼,悠然道:
“咳,此事我自有定夺,不用说给大将军,直接带人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我不能指示?”
“能。”陈群委屈巴巴地垂头,叹息一声,赶紧命令心腹家奴给郭嘉换了衣服,带着他趁夜出门。
雒阳夜晚宵禁,陈群也出不去,他把郭嘉藏在自己的马车中,一直等到天明,这才以出城樵采为名第一个离开雒阳,赶紧匆匆离开。
郭嘉坐在马车上,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等着马车离开了雒阳城,他总算松了口气,从容地向陈群道:
“长文,多谢你了。”
“不必。”陈群冷若冰霜,寒声道,“我只是领命为校长做事。”
郭嘉百思不得其解。
陈群之前见风使舵的本事相当不错,而且他为人倨傲清高,最看不起丑陋猥琐之人,艾先生到底是如何深沉的模样,居然能让陈群心服,当真是不可思议。
“是不是,徐元直所有的谋划,都是艾先生所为?”郭嘉试探着道。
“那当然。”陈群冷笑道,“徐元直不过一寒门鄙夫,自幼轻狂,又有多少学问?
倒是校长出身名门,学识无比渊博,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徐元直的学识本事,在校长面前,宛如沧海一粟,群山一石,实在不值一提。”
陈群自从领悟了理性主义之后,再学习之前艾先生教授的几何之法登时感觉回味无穷,宛如天地大道都在自己面前展开,他佩服艾先生的学问,又觉得“几何”这个名字都极其高深。他之前一言不发,说到此处,索性开始给郭嘉讲述起“几何”的大道,给他讲什么是已知的,什么是等待求证的,如何根据前面的定义、公设、公理、定理等进行逻辑推理给予严格的证明,他滔滔不绝,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写写画画,郭嘉一开始还以为他中邪了,可之后细细回味,又不禁感觉这其中大道无穷,堪称包罗万象,自己之前读过的那些书在这极其恐怖的定理、原理包围中似乎不值一哂,光是听,他已经感觉见识逐渐开阔。
这艾先生居然有这样恐怖的学问!
果然,跟之前的推断一样,他才是徐庶军的幕后之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随便暴露徐庶军潜藏之人?
而且此人现在就已经传播这么多学问,若是几年以后,这些人融会贯通,这还如何抵挡?
不行,等我去了河北,要赶紧说给袁公,之后就算源源不断派遣杀手,也一定得杀了此人!
无论用什么手段!
·
陈群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屯田都尉高顺和铁面无私的军正高柔发现,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徐庶在黄河边布下的暗哨好像集体失灵,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郭嘉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默默记着道路、时间,此刻没有人,之后说不定也不会有人,再派杀手和密探进入雒阳也有机会。
总算穿过了大片的农田,再往前就没有徐庶军,陈到已经策马赶来接应,陈群悬着的心放下,立刻将郭嘉交给陈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走吧,之后叔至护送你,之后还请你好自为之。”陈群冷淡地说着。
郭嘉正色冲陈群行礼,叹道:
“长文,嘉也不愿与汝刀兵相见。
之后还请珍重,来日天下平定,嘉再来谢今日之事。”
“不用谢,若不是校长之命,我也不会送你来此。”陈群厉声说着。
可他看着郭嘉颓废的模样,终究是稍稍有些不忍,叹道:
“奉孝,同乡一场,我再送你一句良言——我校长远非尔等凡俗寻常之人,凭尔这微末的本事,全无半分胜机。
你以卵击石,日后必然一败涂地,只怕举族都要遭受牵连。
若是你还能回头……我陈群豁出脸面不要,定在徐元直面前与你求情,尔不失为富家翁。”
郭嘉惨笑道:
“我受曹公大恩,万死难报一二。
曹公为徐元直所害流落南阳,我要是向徐元直低头,日后如何面对曹公?
长文,徐元直不过一颍川鄙夫,才学浅薄,人品低劣,全凭艾先生一人手段。
若是艾先生愿意投奔袁公,袁公定倒屣相迎!”
“别放屁了!”陈群懒洋洋地道,“校长既然选中了徐元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懂,你自然也不会懂。
既然尔不知天命,我也不再多言,他日沙场再见吧!”
郭嘉还想再说,陈到一把扯住他的后领,面无表情地道:
“还说你马呢,趁着我们还没改主意抓紧滚。”
郭嘉慢悠悠地舒了口气,终于挤出一个微笑:
“长文珍重!”
陈群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回到了雒阳,他一路非常踌躇,生怕哪个关节有什么闪失被徐庶发现不可交代,还给校长惹上祸事。
可匆匆跑回艾先生的宅中,发现艾先生正裹着狐裘高卧,震天的呼噜声让刚刚进门的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动不摇,毫不畏惧,不愧是校长!
陈群心中赞叹,大步进入屋中,缓步走到艾先生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之前艾先生嘱咐过,说他梦中好杀人,让大家千万不要随意进入,以免遭到杀身之祸。
陈群牢记,并且恭敬地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密集的磨牙声和迷迷糊糊的骂人声,随即便是艾先生摇摇晃晃走来时地动山摇的声音。
“咳,”艾先生拉开门,先清了清嗓子,见陈群安然无恙,咧嘴笑道,“没事了?”
陈群点头:
“全都按校长吩咐,已经把郭嘉送上船,只是徐将军那边……”
“哎,我都想好了,我跟蛆庶说昨天半夜郭嘉翻墙跑了。”
陈群:?
这,这能瞒过去?
“放心。”艾先生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我才听说,并州泼妇带孩子来看蛆庶,蛆庶估计已经中了吸魂巫术,哪里还能管这种事。
该吃吃该睡睡,遇事别往心里搁。”
陈群:??
看着艾先生哈欠连天的样子,陈群忍了忍,最终还是不解地问道:
“校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何要放走郭嘉?”
艾先生这会儿困得一愣一愣的,心道陈群怎么这么多屁话。
不过陈群可是自己少有的忠实粉丝,是自己未来争夺天下的股肱柱石,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坐在地上,热忱地道:
“长文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