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这个人逆天的脾气实在是甩的王脩一愣一愣,完全无法揣测他的内心世界。

天下诸侯分裂四方,名义上都是汉臣,实际上都是互相提防,刘备跟吕布会面的时候双方都各自率军靠在一起,跟刘备都是汉室宗亲的刘繇也不曾亲自来见刘备。

袁谭好歹是青州牧啊,有什么事情让手下人通传一声就是了,他刚才还在自怨自艾,怎么突然就这么主动,甚至要去亲自见刘备?

刚才摔了一跤不是摔到腰了吗?怎么像摔到头了啊?

王脩难以置信地看着袁谭,生怕他摔傻了,可袁谭的表情却格外坦然,他觉得自己人生三十多年第一次如此清明冷冽,之前身处重围的他好像一步走活了。

“别说了,备好礼物,我亲自去见刘使君。

至于魏监军那边,让他以我的名义狠狠责问郭图为何御下不严!”

“是,是……”王脩跟随袁谭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袁谭如此,甚至微微展现出了几分诸侯气象。

虽然傻里傻气的,但是确实跟之前没头苍蝇一般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不定……

说不定此番当真会有转机!

青州与许县相距遥远,要先穿过兖州的东郡陈留,之后才能进入许县,袁谭此番可谓是孤注一掷,姿态不可谓不虔诚。

他疯狂的举动把驻守东郡的李整、陈宫都吓坏了,不知道袁谭这是发什么癫,要是袁谭在半路上出了什么闪失,他们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思来想去,李整赶紧通知刘备,又手忙脚乱地召集众人商议应对之法。

说实话,李整当时脑中飘过一个念头——立刻派人把袁谭抓起来,然后押着他立刻控制青州,直接将兵锋对准袁绍军的后路。

可这个主意遭到了陈宫的坚决反对,陈宫认为袁谭毕竟是天子亲自封的青州牧,若是突然对起偷袭,就算一举拿下了袁谭,日后史书又该如何解释?

“我等都是守正之人,岂能做出这种事?”陈宫道,“先去找翁继谈听一下消息,这些人回来也得走这条路,真要偷袭他们,他们跑不了。”

“也是。”李整说着,但看着袁谭就这么走过去什么都不做,确实是有点不甘心。

这些日子徐庶翻江倒海屡立战功,可李整一直觉得自己没啥参与感,也没法给徐庶提供什么太大的帮助,这让他略有些焦急。

捏着下巴思考了许久,李整突然灵光乍现,激动地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之前元直让我照拂公仁,现在这怕不是一个好机会啊。”

董昭写下劝进表之后徐庶对他非常满意,立刻提拔董昭为泰山太守——这是之前徐庶的位置,足以看出徐庶对董昭的关照,热衷权势的董昭也非常欢欣鼓舞,这些日子一直斗志满满,盼着再立下功劳,以后攀到更高的位置。

“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李整兴奋地道,“袁谭这次来,足见其诚意,之后要与袁绍作战,靠着袁谭自己怕是不成。

让公仁追随袁谭,为他出谋划策,之后青州之事咱们也能探查无二,定然万无一失。”

陈宫点头道:

“不错,我这就去请公仁来,待袁谭返回时,让他与袁谭同行。”

董昭之前差点被袁绍弄死,对袁绍的怨念那是没话说的,有他的智谋,绝对能给袁谭提供相当的助力,之前袁谭是防着徐庶的手下,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既然愿意独身去许县,那就是已经展现了几分诚意。

既然如此,我们也得帮帮他,助他一起匡扶汉室啊。

陈宫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又道:

“如果只派公仁去,他怕是要心生几分顾虑,不如这样,之前艾先生的弟子施然也在,那小儿文武全才,颇有几番本事,我正好劝他一番,让他与公仁做个伴。”

李整翻了个白眼,叹道:

“他就算了,这是艾畜的弟子,我等若是随意调遣,此人怕是又要搬弄是非。”

陈宫自信地道:

“艾先生弟子众多,又不能面面俱到,这少年郎颇有本事,总得有个历练之时。

我听闻他最近改养父之姓,唤作朱然,反正相隔这么远,艾先生也没有别的调遣,先让他跟着袁谭,这种事还是自己人放心啊!”

·

在许县的刘备听说袁谭居然只带了这么点人就穿过东郡直接来见自己,也稍稍有点吃惊。

袁谭就不怕自己被扣下了?

鲁肃笑呵呵地道:

“这都是主公之前信义过人,袁谭现在正是惶恐惊惧之际,先想到的便是请主公相助。”

刘备轻轻摇了摇头,黝黑的国字脸上满是郑重之色,他轻叹道:

“元直之前说过,他觉得天下大乱是因为大汉纯臣太少了,所以一直想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大汉纯臣,这才能让天下太平。

汝南袁氏乃天下楷模,万人所仰,我等与袁绍激战许久,杀的终究都是自己人。

我年少时……哎……”

刘备十几岁的时候自负一身本事,带领几个兄弟结交乡中豪杰,练武纵马,好音乐、美衣服,自以为天下之大日后尽可去得,听说大汉众将被打的全军覆没,并州为鲜卑所据,刘备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从军杀敌。

去并州!去凉州!去大汉最需要的地方,一刀一枪跟羌胡、鲜卑拼个你死我活,如冠军侯、破胡壮侯、定远侯一般立下被后人一直膜拜的功劳。

可之后的黄巾之乱给刘备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二十三岁的刘备在这一战中被从四面八方杀来的黄巾军打的抱头鼠窜,他引以为豪的武艺在纷乱的战场上完全无法施展,他们兄弟们一触即溃,甚至被迫要在尸山血海中装死,之后趁着夜色狼狈地逃走。

刘备现在想起当年在月色下与关张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跑路,半路被人发现怒吼着追杀时还会耳边发热,当时他本以为黄巾之乱不过是大汉微不足道的一个篇章,可万万没想到那场大乱深远地改变了大汉的走向,之后的一切渐渐不受控制。

匡扶汉室,要让大汉恢复当当年的模样才算是匡扶汉室,可这么多年,汉室诸侯还在不断地乱战,尤其是刘备都颇为仰慕的汝南袁氏兄弟二人居然这副模样,确实是让刘备非常失望。“希望这次袁显思来,能让袁氏反正。

匡扶汉室,不能少了袁氏啊——子敬,准备一下,我们亲自去迎接显思。”

鲁肃笑呵呵地道:

“好,我去通知左道长。”

“咳,他就算了。”

“啊?”鲁肃呆了呆,不知道刘备这是为何。

这是跟左道长生了嫌隙了?

刘备干咳一声,微笑道:

“左道长还在忙更重要的事。”

鲁肃鼻子酸了酸,略有点不开心。

呜呜,什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主公有事瞒着我不成?

“忙啊,忙点好啊。”鲁肃委屈地长叹道。

·

许县郊外的草庐中,诸葛亮正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满脸坚毅之色。

草庐不大,四下摆满了一堆堆的草纸却并没有丝毫杂,寻常的笔墨、砚台和一把羽毛扇整齐地摆在桌上,居然隐隐透出几分庄重肃穆的味道。

跟诸葛亮对坐的乃是他的亲哥诸葛瑾,现在正在拨弄一个炭盆,他被熏得灰头土脸,看着诸葛亮仍在闭目凝思,他咳嗽着道:

“你这一天天的,不种地不读书,都在做什么东西啊?”

诸葛亮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倾泻出星辰大海,这一刻他好像浑身都在发光。

“我明白了。”诸葛亮以拳击掌,猛地抄起砚台研墨,又飞快地抄起笔笔走龙蛇,用颤抖的声音道,“我终于明白了——我之前看到,圆周运动加速的方向是向心的,而不是沿着切线方向的,最初我觉得这与我的直觉感受不同,迟迟难以琢磨。

这次收到书信,我细细考虑两天,终于明白了。

这速度是一个向量,它不仅有大小而且是有方向的!

阿兄,你,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

诸葛瑾:……

啥东西?

诸葛瑾冬日穷极无聊,把弟弟妹妹接回来之后,也闲的没事读了读诸葛亮的研究的这种叫物理的东西,看了几句,这速度、质量之类让他好几天吃不下饭,又觉得这东西极其无趣——这都是匠人研习的东西,我这弟弟有大才,日后是要匡正汉室的人物,岂能学这种匠人学的东西?

他劝也劝了,揍也揍了,揍得诸葛亮都躲到郊外的草庐了,可他仍在苦苦研究这种东西。

诸葛瑾很生气,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看傻子一样看着弟弟发癫。

诸葛亮见哥哥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内涵,满脸委屈之色,随即振奋地道:

“这个故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等每时每刻都有些直觉,多半是正的,却也需要修正,加入一些新的理念,变成新的、较正确的直觉,我得每时每刻修习新的观念,这才能修正直觉。

学啊,学无止境啊!”

“学个屁啊!”诸葛瑾暴怒,一记力劈华山砸在诸葛亮脑袋上,砸的他惨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大哥已经非常生气了。

“混账东西,你学些时日就算了,还要一直学?一直学?

你再胡闹,老子跟你拼了!”

诸葛瑾本以为弟弟胡闹些时日就算了,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

可现在这是作甚啊,没完了是吧?

更要紧的是——在许县居然有人还在跟弟弟讨论这种东西,居然还能给弟弟不少启发,这让诸葛瑾更加惊恐。

完了,搞这种邪道最怕有人讨论起来了,以后跟张角三兄弟一样为祸天下,这不是要出大事了。

他把牙咬的吱嘎吱嘎响,暗骂刘备为啥完全不管,难道看不出弟弟这已经中邪了?

还有……给弟弟写信那人到底是谁啊?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我在雒阳也有些朋友,这次一定得把那个怪物找出来。

绝不能让他再蛊惑我弟!

诸葛瑾性格温和守正,甚至有点窝囊,但要是谁伤害了自家的弟弟妹妹,他是愿意豁出去拼命,不惜损害自己的名声。

再这样下去,阿亮真的沉湎在当妖道之中不可自拔,身为人兄,我必须救他。

呵,阿亮还不知道,我在袁术手下的时候正好认识了一个唯利是图的杀手张闿,袁术之前欠了我这样的人情,让张闿帮我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诸葛瑾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这样违背了圣人的教诲,但出于长兄的责任,他又必须这么做,阿亮啊阿亮,不要怪……

“啊啊啊啊……”

诸葛瑾还在天人交战,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他一个激灵。

诸葛亮也霍得起身,厉声道: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