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匆匆离开高干的宅邸。

出门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落雨点,他踏着脚下的泥泞,以手遮头快步前行。

远远地,他看着高蕃也立在雨中,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聊了什么?”高蕃挺着肚子,懒洋洋地说着,满脸横肉油光大作,看得高柔心中生厌。

“与你何干?”高柔想要绕开,可又觉得自己若是避开岂不是怯了,索性就站在雨中,直勾勾地盯着高蕃。

高蕃看着高柔一脸怨恨地看着自己,扬声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现在高干这般模样,你是想为徐元直说他,之后率众谋反,是不是?”

高柔脸上一白,梗着脖子道:

“休要胡言乱语。我只是来拜访元才兄,元才兄这般人物,你们如此对他,心中如何安生?”

“嘿,”高蕃满脸桀骜,不满地道,“当年我来并州投奔他,来的比高览早,做的事情比高览多,他之后做了甚?

之后高览来了,并未做什么事,他在太尉面前不住地说高览的好话,却每每毁谤于我!

此等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不是也被此人如此折腾?要我说,此人便是咎由自取,何必怜惜他?”

高柔涨红了脸,大叫道:

“元才兄不是这种人!休要胡言!

若是没有元才兄,我家早遭兖州兵祸,不知道有多少人战死饿死,他好心收容我等,你却如此说他!

高维屏,你这是背叛高氏,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高蕃哼了一声,不再与高柔争辩,此刻雨越下越大,高柔踏着水,从高蕃身边快步走过,擦身而过时,他不禁又想起当年与高蕃相处的种种,心中一阵黯然。

高蕃比高览小一个月,自幼争强好胜,除了武艺高强,为人更是刚猛勇敢,爱护家人。

高柔少年时没少得到其关照,因此对高蕃的印象极好,没想到……

“维屏兄,我高氏一门家中历来和睦。

外人辱我等,我等奋起厮杀,家人如此……你……哎,弟不再劝你,可你要是伤害元才兄,我绝不容你!”

·

说服高干,高柔心中狂喜,他一路都非常兴奋,他匆匆南下的时候,看着上党一片春耕繁忙的景象,不禁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故事。

当年秦国东出伐韩,韩将将上党让给赵国,赵国因为接收上党惹怒了秦国,之后就是著名的长平之战。

四百多年的时光匆匆过去,现在徐庶和袁绍又在围绕上党展开争夺。

但愿此番能少增杀戮,我大汉如此艰难,实在不能再有这般厮杀了。

高柔一路急行,五日之后终于返回雒阳,赶紧向徐庶汇报了这次出使的情况。

听说高干断发请罪,袁绍还咄咄逼人,徐庶军众人都连声长叹,感慨刘夫人这种人真是阴险至极。

“哎,你说袁绍是怎么回事?当年把奉先用完了就扔那是因为奉先自己不是东西。

这高干不是挺不错的吗,到底是自己亲戚,夫人死了一个就翻脸不认人,真不是东西,元直你可不能学这种人啊,我侄女便是哪天死了你也得对咱们兄弟一般无二啊。”宋宪一边剔牙一边咧着嘴道。

一边的吕布缓缓饮了杯中酒,给魏续成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把宋宪按在地上飞快地拖出去,宋宪杀猪般地惨叫道:

“干啥啊,放手,你们要干啥啊!”

打飞了宋宪,吕布舒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被宋宪拉高的血压,冲徐庶道:

“元直,这该如何处置?”

之前高干做了什么狗屎事情大家也都记得。

他帮助沮授调兵攻打徐庶说实在都是公事,大家出来混,这点小事其实也就这样。

但他借着高柔奔丧之事给高顺下套,差点让高顺自裁,还让吕布军损失了侯成,反正吕布是咽不下这口气,之后徐庶为了平息众人的怒火被迫把高顺免职去种地,最近才暗戳戳起复,也不过是再做都督。

前不久派陶升去河内埋伏绑架艾畜的事情也是高干谋划的,虽然绑架艾畜没什么了不起,还落入了徐庶的算计中,白白损失了这个重要的棋子,但若不是有徐庶,其他人还真是被此人恶心坏了。

这种人投降……

徐庶微笑道:

“高元才久居并州,颇得人心,此人来投,胜似十万大军。

末将以为,当立刻率军迎接,绝不能使其心寒。”

“不错。”孔融也摇头晃脑地道,“子曰:信则人任焉。高干之前久居并州,颇得人心,此番被毒妇算计,天下怜之。

此番他末路来投,我等接收,真乃仁义也!”

吴资的大狗汪地叫了一声,从外面进来钻到孔融面前开心地摇着尾巴,不知道孔融为什么叫它,吴资赶紧把它拖回来,跟宋宪一起踢出去,这才尴尬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咧嘴笑道:

“不错,高干之前多次与我等为敌。

现在他变成这般模样,我等还不计前嫌愿意伸出援手,当真是仁,仁德!

之后天下人皆知晓我军之仁,必然声望大振,袁绍岂能与我等相争。

呵呵呵,以卑下之见啊,我等不但要出兵迎接,还要大将军亲自率军迎接!

这才能让天下人看看大将军大勇大仁,大义凛然!”

袁绍对高干满是猜疑训斥,而吕布不辞辛苦亲自去迎接,这场面想想就让人感动。

反正吕布自己都感动了,他明显摇晃了几下,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姿态,可前军师钟繇立刻开口道:

“不可!”“蛤?”

钟繇正色道:

“大将军坐镇雒阳岂能擅动?动则草木皆惊,实乃军国大事,还要与天子细细商议才是。”

钟繇说的非常隐晦,可大家也大概都能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吕布来了雒阳之后一直坐镇不动是为了什么?

一来是因为徐庶太出色了,能给吕布解决一切大小事情。

二来就是因为天子身边这些人还在蠢蠢欲动,要是吕布走了,钟繇真的担心他们有什么想法。

现在刘协本人是暂时没有想法,他都从《东观汉记》中找《刘盆子传》了,显然已经懂事很多了,钟繇也经常规劝刘协要多读《刘盆子传》,但除钟繇之外那些东归老臣有什么想法钟繇真的不能确定。

毕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道理也不是吕布一個人知道,钟繇担心雒阳无人控制要出大事。

徐庶自己领军出征就算了,要是吕布走了,谁来坐镇雒阳看着天子呢?

钟繇一个劲地给徐庶使眼色,让徐庶赶紧拒绝吴资的主意。

可没想到徐庶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说道:

“元利所言,大有道理。

袁绍连自己的外甥都不肯相信,便是大将军心胸似海,谁是大汉纯臣,自然一目了然。

末将恳请大将军亲自率军迎接高元才,如此方济大事。”

“唔,元直说的有理!”

袁绍之前看不起吕布,两人的矛盾深得不可调节,现在正好是狠狠打击袁绍威信的时候,吕布说什么都愿意做。

至于后面的事情嘛……

不是有元直吗,交给他就好了。

吕布将女儿嫁给徐庶之后着实觉得轻松太多,凡事交给徐庶就行了,吕布甚至觉得将女儿嫁给徐庶是自己这辈子做出的最英明的选择,他这几天心情不错,甚至娶了一房妾室,日子过的比之前安逸太多太多。

元直说行,那就行。

打就行了,还琢磨什么。

钟繇见徐庶这么有自信,也知道徐庶应该不会这般大意,也点头道:

“那……那就依徐将军之言,不过徐将军准备以何人镇守雒阳?”

徐庶微笑道:

“我等去去就回,有甚难得——至于人选我也已经想好了,我有一位老友,此人博学多才,胆识过人,现在在雒阳名望极高,颇得,颇得……咳,反正挺不错,我欲举此人为长水校尉,暂代我镇守雒阳。”

好家伙,长水校尉虽然官不小了,可镇守雒阳就有点抽象了,除非此人跟徐庶的交情很深,不是官职就能体现出来的。

这么说……

“徐将军,你说的不是艾畜吧?”徐和在一边忧心忡忡地问。

“不错,就是艾畜,呃,不对,就是袁翔!”

噗!

徐庶军众将一起吐血,差点集体昏过去,连徐庶的应声虫徐和都坚持不住差点直接昏迷过去。

“艾畜?他?”吕布傻了,哆嗦着道,“艾畜他能行?”

这里都是徐庶的自己人,大家都非常了解艾先生。

这个人简直是将志大才疏这个词完美的体现出来,他狂妄至极,可真的让他作甚……

呃,不好意思,他真的不行。

不行就算了,现在艾先生简直是把想造反写在脸上,后路留给这种人不是自己杀自己吗?

徐庶微微一笑,沉着而平静地道:

“为何不行?腾飞可是我来兖州的第一个好友,可谓是与我同甘共苦许久,可谓不辞劳苦一心为公,他一直抱怨没有给他独领一方的机会,去年岁末出兵时,他也不愿一直奔波。

哎,这次出兵,留守的重任还是交给他吧,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徐和一直对徐庶推崇备至,从兖州开始都一直是徐庶说什么便是什么,但他太了解艾先生了,留下此人在,而且徐庶的夫人孩子还在雒阳,这可太危险了。

“将军三思啊,要不……要不我也留下,防止艾畜生变?”

“哎,不会不会!相信艾畜,有他在一切安然无恙!”

“……”

徐和都劝不动,孔融等人肯定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众将本来高高兴兴的,这下脸都绿了,大家端坐不动,差点忘了今天要来作甚。

“咳,先不说这个。”徐庶笑得非常开心,“这次迎接高干,袁绍未必查探不到。

大家好好修正兵器,筹备粮草,之后迎回高干,我再与诸君痛饮,到时候诸君自然明白我今日算计!”

徐庶往日振臂一呼大家都会一起响应,这会儿见大家都垂头丧气,有些狐疑地道:

“不是,艾畜有这么不堪吗?

我觉得这个人选挺好的啊?”

吴资咧嘴苦笑道:

“我觉得大家更信仁义,不信艾先生。”

大家一起沉重地点了点头:

“元直(徐将军),还要三思啊,我们宁愿让仁义留守也比艾先生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