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的脸白了大半,满脸愁容地看着面前全身甲胄的董承和严阵以待的众多军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曾经的他也想一展抱负,如光武一般再兴大汉,好好做些事情。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只想安安乐乐的活下去,这些日子读《刘盆子传》,他甚至觉得刘盆子的结局也不错,光武能耐心供奉,让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并依旧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身在乱世,有这样的结局已经颇让人羡慕。
但刘协又做不到。
刘盆子的一生完全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刻,最后向光武投降也是赤眉首领樊崇同意才被迫为之,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问过刘盆子半句,风雨沉浮飘摇之中,也没有人真正考虑过他的死活。
此刻刘协真切感受到了感同身受。
他不想跟着董承、刘艾等人发癫,可谁会尊重他的意见?
犹豫许久,这位少年天子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不甘,脱口而出道:
“你们做这些,为何之前不曾与朕商议?
你们想造反,休要举朕的名号!”
董承讶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一边的宗正刘艾早早反应过来,他阔步上前,盯着刘协年轻的脸,厉声道:
“陛下何出此言,莫不是陛下也想造反?”
刘艾的话让刘协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如此,哪怕今天壮着胆子表达了一下不满,可在众人的刀兵面前,刘协还是下意识地怂了。
刘艾看着刘协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
“吕布乃董卓假子,无恶不作,背信弃义素来为天下所恶,徐庶不过是颍川卑贱之士,不曾读过甚书,不过有些算计,与吕布狼狈为奸,居然效仿董卓李傕把持朝廷,早晚行不臣之事!
我只恨那刘玄德胆怯,手握众军良将无数,居然不敢发兵向西救援天子匡正社稷,实在是包藏祸心,可悲可恨至极!
如今刘荆州兴兵荆楚,民殷国富兵家众多,其愿出兵奉迎天子,再造大汉,此真乃大汉纯臣也!
当下,吕奉先、徐元直都被困在并州进退不能,刘玄德也是强弩之末,听闻其数次渡河,皆为袁显思所败,群贼败局已定却仍不肯罢休,早晚必为大祸。
我等保陛下逃出雒阳暂避,如离开长安一般,陛下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为何还要指责我等造反?”
刘艾的指责吓得刘协完全说不出话,只能赶紧点头道:
“都,都听宗正的。
朕……朕全都托付给宗正了!”
刘艾哼了一声,大袖一甩,厉声道:
“那就请陛下下令,斥吕布徐庶为叛逆,大驾离开雒阳暂避!”
经过了之前的事情,刘协当然不会随意听从这些人的鼓动,可不听也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为了自己的算计,天子不过是他们随便使用的兵器而已,但他从登基开始就一直没得选,现在他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哎,若是不做皇帝,如刘盆子一般安度余年也挺好啊。
刘协被逼不过,只能听从刘艾和董承的写下了诏书,斥责吕布、徐庶把持朝政包藏祸心,号召天下人一起讨伐,得到诏书的刘艾等人士气大振,立刻命令全军出动,保护刘协离开,同时将诏书送到尚书台,请尚书令荀彧一起出兵勤王。
荀彧是没有多少兵马,可他手下兼女婿度支尚书陈群手中却掌握着一支实力非常强劲的兵马,这是之前由陈群一手操办训练的学生军。
学生军一直没有扩军,进入雒阳之后甚至还将不少人分到其他的军中当军官,目前加上新招募的学生也不过一千人。
可他们的首领是度支尚书,所以他们的装备、粮草都是最好的,新学和军旅操练一样都没有落下,战斗力非常强大,如果陈群一召唤,之前已经去其他军队、学堂的人也能迅速归队,堪称无人可当。
董承和刘艾敢动手,就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控制住了陈群,并逼迫陈群拿出这支兵马,有了这支兵马,他们就足以控制住雒阳的局面——不说控制多久,只要能控制到带着天子跑出去就行。
现在,刘表派遣章陵太守黄射以进贡为名义进入雒阳附近,在伏牛山等地埋伏兵马三千,只要城中得手,黄射就能立刻率兵支援,接应众将离开。
说实在董承等人也都着实害怕徐庶,在确定徐庶一定死掉之前他们是根本不敢有占据雒阳的念头,但挟持天子逃走的念头他们还是有的。
朝中公卿之前随天子东来,之后却很少有人能得到实际的权力,自然不愿意继续混在这里。
好歹刘表是天下八俊之一的风雅名士,肯定不是徐庶吕布这种人可以相提并论。
刘艾甚至想着,就现在刘协的这副模样,哪里像什么大汉的皇帝?
我当皇帝,未必就不如他。
说不定刘表会支持我!
众人闹哄哄地率众“保护”刘协、伏皇后等人纷纷登上马车,太仆韩融亲自驾车,刘艾策马开路,董承率军护卫。
跟之前离开长安的时候一样,他们又要走了。
当时他们能走出去,靠的是策反了杨奉杨定,而现在魏续魏越因为与艾先生有矛盾,尽管不会选择帮助他们造反,但起码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样已经能满足他们的心思。
徐庶啊徐庶,我不相信你之前没有看出我们的念头。
但你没有把我们当人,居然还倾巢出动,连吕布都一起带走了,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倒要看看,这次你们怎么阻止我!
天子发动,三公九卿当一起跟随。
太尉袁绍不在,司徒钟繇、司空杨彪很快就接到消息,听说众人要南下寻找刘表,二人立刻意识到这是董承又要生乱,不等跟吕布关系较近的钟繇开口,杨彪已经率先站出来焦急地道:
“此事万万不可!大将军是奉天子诏令奔并州,此刻我等若是走了,之后谁还敢再信天子诏令?
何况自古王事皆在北,今雒阳生平,百姓无忧,众公卿当勤修仁德以安百姓,岂能弃百姓而走,令中原沸腾?
杨彪不才,恳请天子与诸位将军三思,切不可弃宗庙社稷,百姓从四面八方来投天子,天子若走,大汉……还是大汉吗?”
杨彪极其恳切,甚至拜倒在刘协的车驾前,请求他们不要再前进。
可董承已经懒得等待了——魏续魏越只是装作看不到,在城中呆的久了,他们也不好装下去,到时候都不好交代。
必须在他们杀死艾先生之前从城中溜出去!
“杨文先!你这是要为吕奉先阻挡天子大驾?你是什么居心,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杨彪咬紧牙关,傲然道:
“我为吕奉先阻挡汝等有何不妥?
吕奉先是把天子从李傕郭汜手中救出来的功臣,是杀死董卓的义士,是天子亲自封的大将军!
当时汝等都在,为何当日没有人敢说大将军的不是?
现在大将军不在,尔等趁机生乱,还要把天子大驾劫持到荆楚之地,到底是谁造反?
没有人指使,我杨某身为三公之一,便不能直言相劝?
若是我不阻拦,之后天子困顿荆楚,又是何人之罪?
我杨家世代公卿,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汝等做出这种事情!”
杨家到杨彪这一代正好也能称地上“四世三公”,尤其是他的父亲杨赐不仅是汉灵帝的老师,更参与了校订《六经》、党锢之争,堪称是清流中的绝对学术权威,董承等人为了争取清流的支持,是万万不敢得罪杨彪。
见杨彪铁了心要阻拦众人前进,众人一时别无他法,刘协的脸色稍缓,心道有杨彪直谏,这次应该得救了。
可便是此刻,不远处又响起一声冷笑,杨彪回头,只见一身儒袍,须发雪白的陈纪翩然而来,周遭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纪的脸上。
“文先,何必如此啊!”陈纪先冲钟繇轻轻颔首,随即正色道,“吕布跋扈,使袁翔迫害群臣,此事众人皆知,从前文先也多有怨对,群臣畏吕布之勇而不敢动,董将军与宗正首倡义举,要带领群臣逃出此地,难道这么多清正之士同行,还不能说明吕布倒行逆施,为天下所怨?
当年董卓有迎立之功,为何他死时文先大喜,今日群臣离开雒阳,文先又要出面阻挡?
今日之事,群臣都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兴衰,试问文先口口声声为了大汉,那天子与群臣皆走,文先走不走?”
杨彪哑口无言。
从陈纪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输了,杨彪虽然在清流中的名声极好,但是辩才远不是陈纪的对手,而且这次群臣敢一起逃离雒阳,也是因为陈纪的儿子陈群控制着目前雒阳城中最能打的一支军队。
他要走,杨彪就算张开双臂拦着,让人从自己身上碾过去也阻挡不住,也只能垂头丧气地道:
“诸君请便,杨某……请恕杨某此番不能奉陪了。”
三公之一的司空不赞同与群臣同行,众人自然又把目光投在了司徒钟繇的身上。
钟繇嘿了一声,微笑道;
“若是我猜的不错,此番是郭奉孝为诸君画策。
不然诸君岂能想出这般计策?”
陈纪脸色一变,紧紧地盯着钟繇清雅的脸,厉声道:
“元常,你想作甚?”
“不做甚。”钟繇负手而立,悠然望着众人,脸上略略露出一丝怜悯之色,“同乡一场,又同朝为臣,我只想说两件事——
一来,大将军被困并州,诸君不思解救,反倒要把天子绑到荆州,如此远非人臣之道,更有违义理,我等如此,当为天下人耻笑。
二来……呵呵,我还要提醒一件事——”
“徐元直用兵,千变万化,诸君若是迷途知返,我钟某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护着诸君周全。,
可若是诸君一意孤行,此番必然撞得头破血流,上次侯成之事徐元直不肯惩治诸君,想来此番绝不会手下留情,诸君走出雒阳,怕是日后不会再见,咱们就此一别,日后千万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