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矛盾。
民风彪悍的地方,大家会为了一家一户,一棵树、一根苗大打出手,因为这里的人相信,利益这种东西一旦让一步,之后就会不断被人欺负。
恰巧,燕赵之地自古出豪杰,并州这地方的豪杰也从来就不跟你嘻嘻哈哈。
高干之前在并州人望不错,就算饿着肚子,他手下的亲信还是愿意与他死战,有人这般侮辱他们,他们立刻想到让高干帮他们出头,狠狠惩治这些可恶的外地人。
这特么是并州的地盘啊!
在我们自己家你们都敢欺负我们,那我们还是男人吗?
“高将军,你说怎么办?你得给我们出头才行啊!”
众人围着高干,你一言我一语,高干听得汗流浃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打?
现在动手就是立刻造反,这是肯定的,沮授一定会先把他灭了给他老乡出气。
不打?
不打,以后他怎么做人啊?
“高将军,别回冀州了!咱们都是外地人,冀州人瞧不起咱们啊!”
“是啊高将军,之前你也说过那个毒妇要害你,若是不走,咱们都得死啊!”
“咱们跟这些冀州人拼了,跟他们拼了,我们誓死都要护卫高将军周全啊!”
高干咬紧牙关,厉声道:
“休要胡言,此事……此事请监军做主,定要狠狠惩戒这些口出狂言之人!”
营外的**早就惊扰了沮授,沮鹄跑过去,原原本本将事情说给沮授,沮授顿感头有三四个大。
他看了看一脸不忿地高干,又看了看高干身边那些满脸怨毒的并州人,只感觉脚下一股股寒气直冲脑门。
坏了。
这肯定是徐元直的毒计,眼下如此,怕是要出大乱子了,他立刻冲审配道:
“正南,先莫要甄别,把儁义全军一起接回营中!你去安抚儁义,我来安抚元才!”
审配咽了一口唾沫,知道此刻也不是闹事的时候,赶紧亲自出营请张郃率军进入营地。
张郃这才松了口气,审配的面子还是得给,他招招手,大戟士鱼贯而入,终于算是与沮授汇合。
可便是如此,冀州人和并州人的梁子已经结下,双方对视,都是一脸怨毒,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吃下来。
沮授营中多是冀州人,见张郃回营也赶紧纷纷上去迎接,暗戳戳地说高干的坏话,尤其是审配更是低声安抚道:
“儁义莫要恼怒,咱们是冀州人,这胳膊肘子肯定不能向外拐偏袒这些外人。
高干这次损兵折将,又丢了壶关,回了冀州也没有他好果子吃。
你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张郃哼了一声,想到之前高览所言,心中更是杀气腾腾。
你高干是不是徐庶的奸细不重要,现在这梁子是结下了,你不是也得是!
我张郃证明!
不然你日后再得了势,我张郃还能如何?
他见高干的亲信部将邓升就在不远处,故意用邓升能听见的声音叹了口气,感慨地道:
“高孟观和高干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同族兄弟,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哎,真是让人唏嘘,让人唏嘘啊!”
邓升本来就在气头上,听见张郃居然出声奚落高干,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拔出腰间长刀喝道:
“张郃,你为大将,这是在说些什么?
刚才你手下的狗大声狂吠侮辱我军,我等以大局为重不肯计较,你现在还在说甚?”
张郃看着邓升的刀,索性直接把脸凑到刀前,冷笑道:
“好个以大局为重,之前就传闻汝等都投奔了徐庶,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一看,你都敢拿刀指着我,这未必不是假话啊!
来来来,一刀杀了我,杀了我啊!”
邓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刀指着的是河北名将张郃,一时手足无措,张郃脑门轻轻顶着他的刀锋,脸上的笑容更加嚣张,见邓升满脸惊恐畏惧之色,张郃索性张开大手,慢慢按住邓升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这般良机给你,你却如此不中用,你们并州军士都是如此?”
高干这会儿终于忍耐不住,他大步向前,喝道;
“张郃,你一再煽动事端,我看你才是徐庶的奸细!”
沮授死死拉着高干,可高干已经上头,哪里还能忍耐,直接一把将沮授推翻在地上,拔刀在手喝道:
“张儁义,可敢与我以身相决!”
张郃厉声道:
“我有何不敢!我就看你这个奸细敢不敢!”
失控了,局势彻底失控了。
沮授这会儿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眼泪不住地狂涌出来。
太尉啊太尉!
都怪你!都怪你不来!你要是来了,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啊!
要是袁绍在前方督战,哪怕不是在最前线,哪怕是在邯郸督办军粮意思意思,高干和张郃绝对不敢这般争斗。
可大家都知道袁绍现在还在后方的邺城猫着,那在前线怎样,就由不得你沮授了。
监军终究只能是监军,骄兵悍将真不听你的,你还监谁的军?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那真是一步不能退。
张郃也拔剑在手,他恶狠狠地盯着高干,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得罪人,那就干脆得罪死,先弄死此人,以防夜长梦多!他厉声道:
“诸君,我来的路上都已经听到了——之前许攸已经叛逃到了徐庶营中,帮徐庶出谋划策。
他们早就说降高干,就是等他深入我军之中造反!此事我军军士人人皆知,我张郃今日便诸君除害,先取此人首级!”
说着,张郃大鹏展翅一般纵身一跃,挥剑划出一個闪亮的银圈,猛攻高干腰部,高干大惊失色,赶紧挥刀格挡,可张郃的武艺高出高干不止一筹,他一剑横扫不中迅速贴身,上取八卦势,下走流离步,锋利的长剑直奔高干面门而来。
高干刚才惊出一身冷汗,可这会儿他已经意识到张郃是来真的,是要杀死自己,便是知道张郃武艺比自己高出太多,也必须拼死苦战。
“张郃,你手下大戟士如此厉害,驻守屯留却毫无斩获,分明是收了徐庶的好处,不肯向前!
你趁夜突围,两条腿居然能跑得过徐庶的骑兵,你当监军是三岁孩子吗?
你才是徐庶的奸细,是来祸乱我军!我死不足惜,只恨我军今日要被尔尽数害死在此了!”
他一边高声大喊,一边进步斩刀,猛击张郃面门,张郃立剑格挡,随即横扫剑反击,立刻扫中高干手臂。
高干惨叫一声,险些捏不住手中刀,张郃却不给他反击的机会,进步挥剑猛击,高干再也抵挡不住,只能狼狈躲闪,被张郃一剑狠狠刺穿右肩,登时血流如注!
张郃见高干战败,大声喝道:
“诸君!还不与我拿下此贼!”
高干疼的脸色苍白,大喝道:
“公等想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徐庶若来,我等皆要……”
“报!!!!!!”
张郃与高干争斗之时,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士策马撞过来,守营的卫兵赶紧纷纷让路,那骑士带着一身鲜血从马上滚下来,逢纪赶紧迎上去,登时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的胸口已经被一箭射穿,全凭着一口气不散,硬是策马跑了回来,他赶紧将那人扶起来,颤声道:
“出,出什么事了?”
“吕布!马超!快,快跑!”
说完这句,那骑士瞪大眼睛,已经没了声息。
逢纪一脸惊恐,颤声道:
“不好!只怕吕布和马超都来了!监军!我,我军……”
沮授痛苦地趴在地上,用力狠狠地捶打着地面,一时老泪纵横。
打个屁啊!
这还打个屁啊!
从袁绍没有抵达前线开始,沮授就感觉这一仗没法打了。
沮授不懂奇谋,他一直认为准备充足妥当,尊重敌人,以泰山压顶之势扑过去才是保证战无不胜之法。
可他精心布置的战法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巨大的破绽,从袁绍拒绝奔赴前线开始,沮授就势必踏上一段孤独的战斗。
这一战,其他人都各怀鬼胎,只有沮授从头开始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获胜!
为了取胜,身为监军的他被迫放弃了许多曾经的骄傲,开始委曲求全关照每个人,可越是如此,他离胜利越来越远,到现在……
轰隆隆!
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
沮授知道,高明的骑兵绝不会随意浪费马力,如此万马奔腾,说明敌人志在必得,他们已经攻过来了,而袁绍军中的几乎全部将官都在这看热闹,来不及返回各自营地整顿兵马,万一吕布杀进来,将这些毫无准备的军官一起格杀,那这支袁绍军主力将一下被彻底击垮!
就如之前在下邳城下,袁术被张飞带着几个人冲垮全军一般!
不行!
绝对不行,起码,起码要让大家回家!
我必须争取时间,绝不能让兵马一哄而散!
“元皓!”
来不及丝毫犹豫,沮授拼尽全力呼唤田丰,田丰赶紧奔来,大声道:
“公与,我与你一起……”
“我来殿后!”
沮授双目通红,厉声喝止田丰:
“所有兵马,不许再斗!汇聚到我身侧,元图、元才与我一起迎敌,我等战死后,元皓、儁义率大戟士守第二路,正南坐镇中军,绝不能让贼人坏我大阵!”
“我死之后,诸君要听从元皓调遣向后,不可违背军令!坏我军心者,斩!”
刚才还在械斗的众人齐刷刷地愣住,却见沮授已经提起长矛,叫亲卫给他披甲,率领步兵列起矛阵。
监军沮授现在别无他法,但他还能做到一件事——
用鲜血和生命,来回报袁绍的信任!
“我能顶住吕布,之后要是事情不对,儁义,正南,你们能发誓听元皓调遣吗?”
张郃和审配浑身一凛,赶紧说道:
“自,自然能!”
“好,赶紧滚!我……我此生不想再看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