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冲锋。
陷阵营的步伐总是有条不紊,远望去像一头笨拙的棕熊奔跑,看起来憨态可掬,可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其中蕴含着难言的力量,巨熊挥掌,便是开碑裂石,无人可当!
嘭!
重甲步兵撞在沮授军阵中,立刻撞得沮授军人仰马翻。
沮授爆喝一声,铁矛狠狠刺过去,可他许久没有与人搏杀,这一刺手法不够,矛尖轻轻一划,只在重甲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
自从黄月英搞出了水力锻锤并改进了炼钢法后,徐庶军麾下的钢产量和造甲效率都大大提升,现在陷阵营的重甲、钢刀比之前更强大,堪称是徐庶军决战中最后的杀招。
徐庶担心之前暴露出来被沮授提前防备,因此之前一直没有让高顺打的痛快。
现在是决战时刻,高顺终于不用隐藏。
众将挥刀向前,用力猛砍沮授军大阵,沮授军之前跟吕布军的格斗已经到了极限,这会儿终于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坚持住!”
沮授连遭三创,浑身鲜血不住地喷涌,可他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徐庶军已经出动了他们的绝对主力,可沮授居然凭借自己的威信和决死的意志,愣是勉强维持了军队不散,如一只艰难吐丝不知疲倦的春蚕一般,就这样顽强且笨拙地死死格挡,看得营中代替沮授指挥的逢纪眼泪滚滚而下。
越是绝境,袁绍军越是强悍无比。
被逼到绝路上的袁绍军各个悍不畏死,绝对是天下最强的勇士,可如果他们能把这份决死的斗志用在进攻上……
那应该早就横扫天下,徐庶凭什么阻挡?
“我等无能!我等无能啊监军!”逢纪喃喃地说着,突然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恐惧,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监军小心!吕布来了!”
是的,刚才厮杀,吕布特意将战场的主角换成了宋宪和高顺。
之前的冲刺让不再年轻的吕布稍稍感到有些疲惫,可看着沮授浴血奋战的模样,这位大将军心中反倒斗志狂飙,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投入战场,越是兴奋,吕布越是冷静。
“典子说的对。君子不重不威,我刚才下手不重,没有威慑这些宵小。
沮公与,给我等着,我再出手,就是你的死期!”
吕布平静地调息,冷眼看着沮授的军阵,很快,他身上的疲惫一点点消失不见,再提起手上的铁戟时,正午的烈阳洒下灼热的金光,照的吕布全身发光,宛如披上了一层金甲,尽管没什么声息,可战场上纷乱的众将却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雄壮无比的男人。
他们心中一沉,都明白了一件事。
吕布的武艺居然又有了提高,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一场难言的狂奔暴雨了。
吕布信步而来,铁戟的寒光令人炫目,河北军众将大吃一惊,纷纷握紧手上的兵刃,高干更是怒目圆睁,带着身边仅有的亲卫挥刀快步向前,用力迎向吕布,想要挡住这个嚣张至极的并州猛士!
铁矛如林,钢刀翻飞,各种各样的兵器一股脑朝吕布扎过来。
上次有这样的场面,还是汉军围攻穷途末路的楚霸王。
只是当时霸王已经众叛亲离陷入绝境,而现在的吕布,威风正盛,他对武艺的理解正是生平顶峰,这数百人各個面目狰狞拼尽全力,可在吕布的眼中,却如蝼蚁飞蛾一般!
“滚开!”
吕布铁戟挥动,冰冷的铁戟带着正午绚烂的烈阳,照出万千光彩。
矛折!
刀落!
人命消!
骄阳似火,鲜血也似火,吕布信手挥动长戟猛进,河北军众将居然没有一个能挡住他一招!
与典韦的对练中,吕布明白凭借硬碰硬,自己远不是典韦的对手——天下也没有人是典韦的对手。
为了战胜典韦,他将力量和技巧融合到了极致,所有企图阻挡吕布的敌人片刻间都被吕布划破咽喉,哪怕身负盆领铁铠都阻挡不了吕布这势大力沉又巧妙无比的凿击,纷纷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宋宪本以为自己苦练许久,已经很接近吕布的武艺,可看着吕布健步急行一路身披鲜血的恐怖场面,他惊恐地险些直接坐倒在地。
“这,这是人?畜生啊……”
高顺也默默无语,不敢相信四十二岁的吕布居然还能有如此进境,不过他倒是不像宋宪一样沮丧,反倒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斗志。
嘿,等我四十二,定也有今日大将军之勇!
苏由、夏昭、邓升三人见了如此恐怖,宛如鬼神一般的吕布都是心中骇然。
本来已经决定好拼死的他们此刻都被恐惧彻底支配,完全丧失了勇气。
拼死这种事说的容易,可恐惧是人类的本能,在面对鬼神的时候,就算身边都是人,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蹭!
苏由转身就跑。
这是人类的本能,尽管他刚转身就后悔了。
抓住他转身的空当,吕布军开始总攻。
看着苏由夺路而逃的模样,看着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放声大喝道:
“汝等纵有万军,也难挡我吕布一人!不降更待何时!”
沮授军苦苦支撑许久,可苏由一跑,最后的一口气终于散了。
当啷当啷!
不断有刀剑落在地上,众人纷纷转身逃跑,高干也愣在原地,见吕布奔过来,他好不容易鼓起的斗志全都烟消云散,他无力地转身走了几步,却听见高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男儿,休要跑!”
他茫然转身,高顺的钢刀当面斩下,重重劈在了高干的胸口。
沮授军也彻底崩了。
逢纪咬紧牙关,向后退了两步。
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从地上缓缓拾起一把铁矛,笨拙地迎过去,吕布军蜂拥而至,乱刀不断落下来,逢纪再也挡不住,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
吕布军滚滚向前,如龙卷一般横扫,狂暴的厮杀面前一切敢站立、敢抵抗的士卒。
后面营地的田丰、张郃等人刚刚聚起其他士卒,张郃本想率众去救,可田丰犹豫一番,还是扯住了张郃的袖口。“别去了。”
“为什么?”张郃艰难地问着。
“别辜负了公与的一片好意。”
上党一战,袁绍军丢失了壶关、屯留之后败局已定,沮授拼死抵抗让后军能从容整顿军容,可敌军现在来的只是前锋的吕布、高顺、宋宪,若是徐庶率领后军的主力亲自赶到,与河北军决战,缺少沮授指挥,又陷入内斗的河北军极有可能落败。
一旦落败,太行山将无人守卫,徐庶军能很快攻入邯郸,后果不堪设想。
这点,沮授一定已经想到了。
“公与……”田丰老泪纵横,几欲昏厥,“公与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张郃重重地跺脚,心中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无奈地道:
“撤军,守住太行,莫让贼人钻进冀州!”
徐庶亲自赶到战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先让徐和询问了战况,得到的消息让他多少有点吃惊。
“居然会这样……”
高干和张郃的冲突在徐庶的预料之中,徐庶本来就是想跟在他们的身后衔尾杀入沮授的军营,在这势必会导致河北军的大乱,只要并州、冀州诸士互相攻伐,在没有袁绍亲自督阵的情况下,沮授的威信不一定能镇住这么多桀骜不驯的军头,徐庶军集中全力猛攻,一定能给沮授军重创。
之后徐庶联合马超,翻过太行山进攻邯郸,再命张燕返回山中率领旧部助阵,刘备军也一起杀出,四面围攻冀州,极有可能让冀州内乱,不战而胜。
可没想到沮授在这样的慌乱之中居然还能保持了冷静。
他没有被一下冲散,也没有仓促选择集中兵马跟徐庶军决战。
短暂的空当,沮授居然做出了判断——他的威信是不足以震慑全军,可在最后时刻,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鼓舞士气,冀州军做出了最后的抵抗,生生阻拦了吕布、宋宪、高顺的猛攻许久,等吕布军彻底击垮前军时,其他的冀州军已经安然班师后撤,现在徐庶军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可惜,可惜啊……”
徐庶轻轻叹了口气,这次没有全歼袁绍军,让他们主力逃回了冀州,这次无疑是一个重大的遗憾。
但遗憾要看跟什么相比,对徐庶来说是可惜,这一战对他们全军来说,可谓是大获全胜。
随着高干的彻底失败,上党,这块兵家必争之地终于落入了徐庶军的手中,之后居高临下随意进攻的人就变成了徐庶,更重要的是,现在袁绍占据的四州中,终于有一州完全落在了徐庶的手中,这势必会重创袁绍的威信,之后他再也不能用占据四州的天下第一诸侯为名炫耀自己,这对袁绍来说应该比死了都难受。
“逢纪死了!”
许攸从人群中找到了被砍得血肉模糊的逢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虽然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多好,可毕竟也在袁绍麾下相处多年。
逢纪在袁绍军中的地位很高,可他居然就这样屈辱地死去,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扼腕叹息之事。
“可惜了!”徐庶定了定神,“厚葬此人,不得有误。”
他说着,又问道:
“高干在哪?”
高顺摘下面具,满脸大仇得报的喜悦,他随手一指,冷笑道:
“在那呢!”
徐庶走过去,惊奇地发现高干居然还活着。
他的胸口中了一刀,甲片都被砍碎,可就是有这些甲片的保护,高干居然一时还没死,只是再也没法起身,只能躺在地上,一边轻轻喘息,一边有气无力地盯着徐庶。
高柔快步上前,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用力攥住高干的手,哀声道:
“元才兄,你,你这是何苦啊!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就算回了冀州也不会有好下场,为何不降!
为何啊!”
高干不住地喘息着,痛苦地看着高柔。
他很欣赏这位族弟,可惜终究不能与他一起做大事,他虚弱地道:
“与你无关,各为其主,咱,咱们……”
徐庶满脸哀容,也蹲下轻轻攥住高干的手,高干已经麻木,精神涣散时,他终于意识到徐庶想要作甚,他赶紧想把手抽出来,可全身早就没了力气。
“元才,我们来晚了。”徐庶用哀怨的声音道,“都是徐某之过,如果徐某早早与你汇合,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放心,高家日后诸事,都在徐某身上,我一定会好好栽培文惠,你家人在冀州,我也会写信叫袁绍不得伤害,你安心去吧,史书……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大家都会知道,元才是我等取胜的关键,是真正的大汉纯臣。”
“畜……畜生……”
高干已经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瞪大了眼睛,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杀人必须诛心。
不诛心杀人就少了很多味道。
徐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目光投向远方。
还有一个仇人。
是时候要跟沮授做一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