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出身黄巾的重灾区兖州,对这一套那是真的见得多了。
李休越是说的郑重,高柔越是目光呆滞,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啊……”
高柔从身上摸出一把崭新的五铢钱,在手心慢慢排开,递过去,李休下意识地接过来,狐疑地问:
“这是作甚?尔莫不是想用这钱来测算凶吉?”
“呃,这个倒是没有。我只是看李公远来辛苦,这回去的路上也没什么好带上的,这算路费,路上用吧,不够我再给点干粮,没有别的了。”
李休涨红了脸,猛地将钱全都投在地上,怒道:
“好个小儿,安敢辱我,尔,尔家中没有教过你做人的道理吗?”
高柔木然道:
“家母自幼教我面见上官不可胡言,足下何人?身居何位,见我安敢如此胡言?
难道足下少年时这般道理家人都不曾教授,故敢在此处狂吠,辱没上官?”
李休虽然是张鲁的司马,但张鲁自己都没正经的官职,他的司马就更没什么正经官职,而高柔现在是谒者仆射,虽然从名称上看不算什么高官,却是天子身边要人,尤其是现在刘协和吕布的关系缓和,现在正在蜜月期,谒者仆射沟通内外,作用极大,高柔就是很有底气说不。
我就任性一回怎么着了,我们高家一门忠良,难道还怕你不成?
李休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看似外表柔弱的少年郎居然如此的凶横,这让他额上的汗珠不断沁出来,却仍旧嘴上不愿服输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见天子和徐将军也行,你们尚书令荀文若呢?度支尚书陈长文呢?还有太仆……”
“谁在呼唤本太仆!”
李休的话音未落,只见艾先生已经挖着鼻孔一步三摇,异常嘚瑟地走过来,李休本来听说太仆袁翔是徐庶军中的第二人,更是之前留守雒阳,平定大乱首屈一指的功臣,是绝没有想到他是这般模样,还以为是有人冒充。
可高柔恭敬地称呼他为“艾先生”,李休这才回过神来,凝神道:
“原来这位就是袁太仆!好,我正有大事要说与你!
眼前徐将军虽然接连得胜,可殊不知祸患已经不远,若不破解,三两年内必然有灾,还请……”
“哦吼。”艾先生打量了一番李休,“兄弟开气功班的?能给森林灭火不?”
李休涨红了脸,严肃地道:
“我家张将军家传神术,能驱鬼辟邪,万试万灵,只是此乃天机之术,见了徐将军才能透露一二,袁太仆与徐将军一路患难,想来应该知道……”
“什么一路患难啊,别来沾边啊,我们都是同事关系,不熟!”艾先生挺着肚子不快地道,“再说你就这么空手来?没带点什么土特产?”
李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要礼物要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一脸迷惑地愣了半天,随即冲身后的仆役挥了挥手,仆役递过来一個布包,李休虔诚地捧在手中,麻利地解开,艾先生伸头过去,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排了一堆的……书册!
李休笑呵呵地捧在手中道:
“这是我家将军亲手书写的经文,特意遣我送给天子与徐……不是,天子与袁太仆。
烦请袁太仆好说给徐将军,我这……”
“咳,不给。”艾先生言简意赅地说着,嚣张地仰天而去。
真是搞笑啊,要是蛆庶现在出问题那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妙,两三年以后哥们早就润去灯塔国了,蛆庶爆炸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不会真有人以为我跟蛆庶的关系真好啊,咋这么幽默呢?
李休这下急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跟在艾先生身后的狗腿戚寄一瞪眼,骂道:
“你干啥啊,别来沾边啊,我们太仆公务繁忙,你们是什么人物,还敢如此狂妄,再不走把你当刺客处置了!”
“呃……”
这也不能怪戚寄等人狂妄,实在是中原战斗跟巴蜀完全不是一个规模的。
徐庶军的战斗牵扯巨大,太守这种级别的人才刚刚够上桌,张鲁在艾先生的印象中并没什么太强的兵力,他现在身为九卿之一,还是实际上的九卿之首,张鲁来他也不能随便就给他面子,他一边走,还一边低声给戚寄讲述做人的道理。
“有人来求你做事的时候啊,你要是答应的太痛快了,人家反而会不当回事。
你看,我现在尽量装的为难一点,他就得来求咱们了,一会儿你继续唱白脸,我来唱红脸,懂不懂?”
“蛤,什么叫唱白脸?”
“你克制一点就行了。”
“啊?”戚寄一脸委屈,苦笑道,“太仆啊,我不是这种人啊,你是不是嫌我愚钝,我,我这不是也努力跟太仆学吗?”
“这话说的!小戚啊,你跟别人不一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习上,保持自我就行。
你看着,我数三个数,这哥们肯定要来求咱们,到时候给我好好发挥,一……”
刚说完,只见李休直接狂奔到艾先生面前,他不顾戚寄的阻拦,伏地哀声道:“袁太仆!求求袁太仆行个方便啊,我这次来,确实是有要事!有要事要见徐将军啊!
我,袁太仆要什么烦请明说,我……”
艾先生扬眉吐气,感觉浑身自在。
穿越这么久,也就最近这一阵子总算有了穿越者的感觉,不装逼那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过……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戚寄,见戚寄一脸懵逼,好像还沉浸在刚才艾先生的教导中,居然没有开始扮演反派,这让艾先生怎么装好人啊。
艾先生急的抓耳挠腮,戚寄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咳嗽道:
“你,你你,你身上有什么财物,全都给太仆交出来,不然……”
艾先生:……
卧槽,完了,忘了戚寄以前是当山贼才被袁术招募的了。
保持自我你就这么给我保持吗?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陈群,要是长文在就好了,不过长文这厮还真回家丁忧去啊,不就死了亲爹吗,至于吗?
小弟不争气,艾先生只能亲自上,见李休一脸尴尬,他干咳一声,不满地道;
“干啥啊,难道我们还图你这点财物不成?我们就是要个态度,态度懂不懂啊?”
戚寄一听两眼放光,低声道:
“袁太仆高明啊,我们以前劫道的时候那些人总是不从,还跟我们讲什么道理,我怎么能想出就是要个态度这种话?”
“滚。”
“哦。”
李休犹豫了一番,只能苦笑着伸手从身上掏了掏。
实不相瞒,他身上确实没带多少财物,贴身的佩剑、佩玉、藏在包裹中的锦袍甚至是仆役护卫的刀剑都交了出来,一改之前的桀骜的模样,颤声道:
“袁太仆,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不好吗?”艾先生背着手,风轻云淡地道,“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执念太深,所以不能成大道,难以成修行,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还要来求我们这些凡人。
求人不要紧,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懂吗?态度决定一切,你们现在要什么就没什么,来给天子进贡还口出惊世之言,以为在雒阳这种地方好使吗?
我们这三岁孩子都懂你们这套。”
李休被训地一愣一愣,戚寄和高柔都看得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艾先生,演起什么贪官污吏、奸邪小人简直是惟妙惟肖,若是不知道艾先生的秉性,还当真以为他就是这种人了。
高柔也忍不住虚心地低声问道:
“袁太仆,这样说有甚门道吗?”
艾先生觉得高柔跟徐和一样在历史上属于不入流的小角色NPC,以前也没有特意拉拢过他,不过现在高柔都混到谒者仆射了,已经很有用处,艾先生也不介意给他分享一下自己的人生经验:
“记住啊小高,这就是PUA学的经义,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面对这些人,首先要展现出自己的框架,比如说我们贪婪,要尽量引导他们觉得我们贪婪是合理的,多说几个态度之类的话,一阵子他们习惯了就好了。
之后就是打压,找到对方的弱点,用逻辑和理智的声调和表情平静地指出,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进行打压,之后他重视什么你就打压什么,比如这些老道信这个,我就说我以前都是跟韩立之类的大修士谈笑风生,你们这些实在不上台面。
之后再要展现出自己的受欢迎,告诉他找我的人有的是,我只是可怜你或者欣赏你才跟你聊聊。
重复这几步,让他深深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以后还是我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高柔听得瞠目结舌,差点直接瘫在地上了。
从小到大他学的都是怎么好好做人,努力做事,这次要不是李休的言论实在太过分,他也不会这样推三阻四,这推三阻四他已经觉得自己比较过分了,没想到在艾先生眼中这都不算什么,这甚至还能总结出一套过人的学问和战术来拿捏别人……
这,这说的过去吗?
之前高柔完全没有想过这些,从来没有,可现在艾先生的话似乎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心中权力的火苗轻轻摇晃了一下。
原来如此啊,不愧是徐将军最亲密的战友。
这世上有以诚待人的人,也有艾先生这般玩弄权术的高手,我都得学,都……都是圣人之言啊!
就在艾先生低声给高柔戚寄上课的时候,李休终于绷不住了。
他终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只能哽咽地跪伏在地上,哀声道:
“感谢太仆为我开悟,我……我这次来确实是做的不对,我一定将太仆的良言带给我家将军。
但现在我家将军正在危难之中,还请太仆千万救我等一次,千万救我等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