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匆匆逃回自己的营寨。
这一路上众人心事重重,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疲惫而焦急,直到天色渐明,他们终于才一瘸一拐地钻回营中。
此刻他们终于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赶,众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各个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庆幸自己逃出生天。
这会儿袁尚才来得及清点损伤。
经过一夜大战,他们一共阵亡三百人,其中被曹真重点打击的重甲骑兵损伤更是超过了二百人,至于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连袁尚都受伤不轻,别说其他的士卒。
虽然他们之前几乎全歼张燕的偷袭军,之后又与曹真等人不相上下,展现出了相当恐怖的战力,但这又如何?
全军士气低落,众人都低垂着头,仿佛完全看不到生路。
刘夫人一夜没睡,听说袁尚终于回来,激动地赶紧迎出去,见儿子浑身带伤,先是一阵心疼,可看着袁尚还能站立,她总算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去,颤声道:
“孩儿,这是……”
袁尚脸上满是悲戚之色,痛苦地道:
“孩儿悔不听母亲之言,果然遭遇贼人埋伏,险些丢了性命,全赖诸君拼死厮杀,这才杀出重围。”
刘夫人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贼人诡计多端,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袁尚扶着刘夫人走入军帐,让自己的亲信在周围,确定不会有人闯进来,这才正色道;
“母亲,孩儿眼下还有一桩大事,那贼首袁翔,居然说要把乌巢送给孩儿!”
“送给你?”刘夫人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尚赶紧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昨天晚上的战况,他们一路追击,立刻中了埋伏,之后浴血奋战、袁翔喊停,最后放他们走还不算,更说乌巢送给他们。
袁尚一边说一边苦笑着道:
“我现在猜测,我们那一战已经重创贼人,他们势必守不住乌巢,因此不如卖个人情,将乌巢送与我。”
刘夫人浓眉轻蹙,摇头道:
“不对,你们是血战中分开,敌军的阵型没有乱,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我等进攻尚有一战之力,他们守卫乌巢,为何就没有一战之力?”
“啊……”袁尚想了想,也点头道,“不错,确如母亲所言,只是……只是若是这般,又是如何?难道是在戏弄我?
啊,我知道了,他们之前不是我军对手,因此故意做戏!”
刘夫人一脸凝重,轻轻摇头道:
“做戏不做戏还不好说,但是此事是许攸所言,我等还得凝神静思一番。”
许攸是袁家的老朋友,非常了解袁家的种种,也极其了解他的小嫂子刘氏的种种心思,之前因为刘夫人支持审配,与许攸已经结仇,可现在许攸居然主动提议要把乌巢让给袁尚,还是因为觉得袁尚是个孝子,不忍心让刘夫人袁尚母子陷入绝境。
这可能吗?
稍微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许攸怎么可能是这种心胸开阔的人?
刘夫人思考许久,还是想不出许攸要做什么,不过有一点她还是能想明白——
“管他呢,是他说要把乌巢让出来。
三日之后,你径自派人去接收乌巢,若是他不肯让,那便责备此人言而无信当真无耻便是。
要是肯让,我等也要小心巡查四周,莫要中了贼人的埋伏!”
袁尚点头道:
“母亲高明,我等便要如此!”
打定主意,袁尚也抓紧安排手下军士休息,准备三天之后可能的大战。
军中众人默默无语,都觉得这一战打的实在是疲惫且极其无趣,第二天醒来,主簿告诉袁尚现在军中已经出现了大量的逃兵,甚至那些精锐的重甲骑兵都有人匆匆溜走。
袁尚昨天因为伤口的疼痛一晚上没有睡着,今天听说这件事更是怒不可遏。
“这些庸狗……之前我等苦战一场,眼看就要拿下乌巢了,他们又跑了?!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主簿苦笑着道:
“不少军士都留了书信鼓动其他人一起走,属下截获几封,将军一看便知。”
袁尚满脸不满,匆匆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心中的火就腾地一下钻起来。
能看懂书信的最少也得是良家子,这些人才是军中的支柱,他们留下书信给同伴,说他们之前已经探查到消息,说袁尚已经失去了袁绍的信任,这一战损失惨重,只怕很难再有寸进,袁尚早晚要被袁绍狠狠处置,无论胜败,袁绍最少要处置刘夫人。
跟着有前途的人厮杀立功以后是大大有好处,跟着袁尚这种完全没有前程的人有什么好厮杀的?
他颤抖着又拆开另一封书信,那书信上逃兵更是直接说袁尚不会打仗,对面是徐庶军中第二人、当朝太仆袁翔,此外还有之前袁绍军中以智谋著称的许攸。
这种组合哪是区区袁尚可以攻破的,他们这次胜了一阵,还洋洋洒洒地让袁尚再去进攻乌巢,分明又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这势必是要让袁尚全军都掉进去。
为大家的性命考虑,还是不要跟随他了。
此刻袁尚的最大缺点终于暴露出来。他与河北世族的关系极好,但是之前并没有统军作战,因此手下缺少能托付生死的猛士豪杰。
这些精锐的士兵都是从良家子中选拔,大家奋力厮杀要么是保卫家园,要么是为了立功受赏,当年卫青年迈,他手下的人也都纷纷投奔到霍去病麾下,这是一样的道理。
之前战斗没有发动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地听从袁绍的命令,所以才为袁尚厮杀,现在战斗不顺,众人心中的负面情绪都暴露出来。
再联想到之前袁翔和许攸承诺让袁尚三天之后来接收乌巢,大家心里都如同明镜一样——这特么肯定有埋伏,傻子都能看出来有埋伏,袁尚要是去了,我等不是要尽数死在此处?不行,说什么不能去送这种没意义的死,还不如先跑回河北,只要我们藏匿起来,等打完仗说不定河北已经不是你们袁家的天了,自然追究不到我等逃兵的罪责。
如果袁尚手下有知己的猛士,此刻还能劝说约束士卒,可这次领军作战的将军只怕都跟袁尚不一条心,他们自己还想利用军士逃跑的机会“被迫”退出战场,因此一個晚上士卒都逃了大半。
袁尚的心都凉了。
他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事,之前在冀州的时候他一直做的很好,被莫名当街暴打一顿之后就失去了父亲的宠爱,这次作战他的伤亡比敌人少,并没有落败,怎么一下就跑了这么多的人。
主簿愁眉苦脸地道;
“三公子,这样不是办法啊,我看咱们不是昭告全军,我等不会去接收乌巢。
这样,说不定大家能安心……”
“不去接收乌巢?”袁尚喃喃地念叨着。
“是啊。现在大家人心惶惶,都觉得乌巢肯定是更大的埋伏,我军要是去了,迎头撞上贼人的埋伏,这还如何是好啊?”
袁尚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坠入谷底。
不去进攻乌巢,那他来这还能做什么呢?
三天之后不去,这等于告诉许攸他袁尚怂了,到时全军在此处做什么?
而且有这么多的逃兵,一两天后袁绍肯定也会知道这个消息。
到时,他又该怎么看自己这个没用的儿子?
袁尚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他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折腾,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无可奈何,只能烦躁地背着手,在军中走来走去。
焦急之中,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朝廷诸公如此仁义过人,又一诺千金,他们说我是孝子,肯定是有心招揽我,我要是投奔朝廷……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立刻控制不住。
袁尚知道母亲刘夫人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思路,只是当时因为袁绍军还很强,袁尚也没有放弃希望,因此一直拒绝母亲这种疯狂的举动。
可现在他越来越被逼入绝境,已经渐渐失去了回旋的可能,这让他心情越发沮丧,同时也逐渐理解了母亲的想法。
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错的都是你们,是你们不肯信任我,倒是朝廷诸公理解我的才学本事,我投奔朝廷也没什么错!
他眼中生出一丝厉色,冷笑道:
“好,昭告全军,我发誓不再进攻乌巢,不会与朝廷为难了!”
主簿大喜过望,赶紧说道:“将军仁义!如此我军总可以松口气了。”
呵呵呵呵……
袁尚满脸苦涩,又感觉到一阵深深的失望。
曾几何时,袁绍军上下南征北讨哪里怕过别人,之前在上党与徐庶军的交战中已经如此不利,众人还是愿意跟随沮授慷慨赴死,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现在众将畏战,军士厌战,冀州的百姓想来也格外痛苦劳累,不愿继续输送军粮厮杀。
我袁家治冀州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要走向末路了吗?
袁尚在乌巢方向陷入苦战的时候,官渡方向,袁绍军也开始不断集结。
先锋郭图已经忍耐不住,开始向官渡大营发动了几次进攻,高览严密死守,挡住了几次进攻,但袁绍军的进攻毫不停歇,张郃率领组建完成的大戟士也赶到战场,让高览的压力骤然猛增。
“高孟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有胆子休要做缩头乌龟,出来与我决死一战!”张郃真是恨极了高览。
他不断吆喝着,要求高览出来跟他单挑,高览的脸色铁青,但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心神,并没有离开大营的想法。
他眺望着远方,心道袁绍已经就位,徐庶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这一战,要决定天下之主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