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带着人终于奔到决口处。
此刻水流甚急,袁尚那条之前被张闿找人打折的腿已经没了知觉,炎炎夏日,他浑身哆嗦着,到处搜寻着张闿的踪迹。
“人呢?张闿呢?”
周围的河北军都认得袁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实话实说。
“跳下去,跟郭嘉一起……”
“跳?啊,跳这里?”
袁尚恨死了张闿,他刚才想好了,若是抓到了张闿,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让他尝尽人间的所有痛苦。
可他站在河堤上,看着滔滔黄河,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黄河下游的水面宽阔,水流很快,现在还是丰水季节,落入其中肯定凶多吉少。
这个著名的杀手,居然抱着郭嘉就这样跳下去了,这两个人……
袁尚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腰间的佩剑拔出来插在河堤上,用沙哑的声音道:
“杀郭嘉的人,是张闿!这汉子死的壮烈,他今天说的话,诸君烦请谨记,以后要是再有人说他是杀死曹嵩的凶手,诸君应该知道该怎么说。”
众人默默颔首,没想到张闿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看着滚滚黄河,袁尚叹了口气,目光缓缓掠过周围的河北军士兵。
那些河北军士兵一一垂下头,不敢面对袁尚的目光,袁尚却没有指责这些人,只是飞快地挽起袖口,吃力地弯腰,从水中摸索一阵,取出一把铁铲。
“这是我等河北将士挖开的,咱们就得想办法把它填上!”
说着,袁尚咬紧牙关,第一个奔向决口,居然对着决口跳了下去,水立刻没过了他的腰。
河北军众人看了,也纷纷跳下去,众人一起向前,水流速度明显减慢不少,其余人赶紧将大量的泥土担进去,开始勉强阻止水流。
此刻孔融等人也终于赶到。
他们在路上看见洪水滔天的时候还以为抵挡不住,艾先生更是想扭头快跑了,可孔融不甘心,硬是一路走到了这里。
见袁尚等人已经跳入洪水之中,孔融也毫不犹豫向前,众人不断奔向洪水中,人流宛如蜿蜒的河流,没有人呐喊,没有人动员,远处的张辽等人甚至一边跑一边卸甲,众人整整齐齐,悍不畏死,一齐奔向缺口。
艾先生眺望着这水流,不禁呆住了。
在自然的恐怖威力面前,人类是这样的渺小,可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没有放弃抗争。
他们明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失败,他们所有人都会立刻被卷走,可为了争取这最后的可能,现在这片天幕下肉眼可见的人群都在疯狂向那个缺口汇聚。
锄头、铁铲不够用了,他们就用身体阻挡水流,甚至一捧一捧将泥沙不断填在缺口中,此刻艾先生突然有点明白精卫填海、愚公移山这两個带着浓浓神话色彩的故事为什么能代代相传。
因为现实中,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典韦冲上去了,张燕冲上去了,曹真冲上去了,许攸也冲上去了,大家一起用力,居然还真的挡住了不停奔腾出来的黄河水。
“坚持住!坚持住!”
孔融嘶哑着声音喊着号子,带着众人搏击洪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的百姓也得到了消息,纷纷拿着锄头、铁铲冲上来一起对抗掘开的黄河。
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之下,以愤怒奔涌著称的黄河像一匹暴走的烈马般被逐渐降服,之前齐腰的洪水已经退到了大腿,数万大军开始轮换,周围的百姓甚至将家里的一切木板和这个年代可以当钱使用的布都拿出来堵塞缺口。
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艾先生的心神,他下意识地想到自己这好几百斤的体格要是蹲在那是不是有不错的效果,可他折了一条腿,现在坐在车上,还陷入了烂泥里动弹不得。
他想让人把他连人带车一起扛过去,可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嗯,野狼倒是有两条,它们之前因为大军云集吓得藏在远处不敢动弹,此刻天黑终于出来觅食,见艾先生身边无人,悄悄在艾先生身边周旋。
可艾先生一直静静眺望着远处,愣是没发现身边幽灵一般的野狼,野狼犹豫了许久,见艾先生不理他又有点畏惧,最终没敢下口,只能无奈地离去。
艾先生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悠悠地叹息声。
“久闻袁太仆不惧生死,以前还以为不过是他人信口胡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连狼都畏惧,妾身实在是佩服的很啊。”
艾先生一转身,只见一个一身白衣、头戴帷帽的女子从一辆马车上缓步下来。
她的马车也没有车夫,刚才是她自己驾车才慢慢到了此处,她缓步走到艾先生面前,与艾先生并肩站立在黑暗之中。
这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刘,刘夫人……”艾先生知道这是袁尚的母亲,袁绍的夫人刘氏。
许攸之前已经提前骂了好久他的这位小嫂子,把这位小嫂子形容成了祸乱之源,堪比妲己的史诗级妖妇。
艾先生被许攸吓得完全不敢跟刘夫人说话,吓得缩成一团,要不是腿脚不灵便他早就撒腿就跑,现在也只能正襟危坐,保持一副完全不近女色的世外高人形象,生怕被刘夫人一下瞧出了破绽。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就不该口嗨,不口嗨我也不会被蛆庶弄到这来,如果不来这,我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出海了?
·
经过了一昼夜的奋战,黄河的决口总算被基本堵上。
等大雨连绵河水上涨的时候会不会再溃堤不好说,但现在终于是挡住了。
大堤上,数万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里呼呼大睡,孔融、许攸、袁尚都躺在烂泥地里,周围就是普通的军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耳欲聋,这场面实在是难以形容。
呃,艾先生的车还陷在烂泥里出不来,他一晚上没睡,就愣是这么看着,刘夫人也这么一直站在他身边不远。
一晚上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聊几句,气氛非常沉闷。
终于,有个人缓步朝艾先生的方向走过来,只是这个人……艾先生不认识。
“田丰,田元皓。”刘夫人在一边小心提示。
艾先生听说是田丰这样的大佬,顿时眉毛一挑——他已经过了刚穿越的时候听说一个名人就星星眼的阶段,不过田丰这个人据说是跟郭嘉同谋挖开黄河的凶手。
有这种人在这,我会不会很危险啊。
要是艾先生的腿没受伤,田丰这小身板艾先生根本不看在眼里,可现在他完全不能动,见田丰逐渐逼近,他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哇,来个人啊,来个人啊,救救我啊!
艾先生一边在心中疯狂呼救,一边尽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翘起二郎腿,不屑地哼了一声:
“田丰,你来作甚?”
只是一个昼夜,田丰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本来就显老的他现在满头霜白,满眼通红的血色,看起来极其恐怖。
他缓步走向艾先生的时候,艾先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结冰,牙齿已经在不断的颤抖,生怕这个袁绍的忠臣会突然暴起,拔剑来刺杀自己这位徐庶军的第二人。
还好,这样恐怖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田丰缓步来到艾先生身边,颇为恭敬地向他行礼,拜倒在泥水之中,诚恳地叩首。
“河北田丰,参见袁太仆。”
艾先生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摆了摆手,用深沉的声音缓缓地道:
“田公不必客气,现在此事如此,你又想如何?”
田丰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田某事败,已经无可奈何,现在……求艾先生给个痛快吧!”
田丰现在是标准的进退两难了。
挖掘黄河这种事郭嘉只是个出主意的人,真正能让众人下手,挖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都是田丰的功劳。
“田畜,你该死啊!”艾先生见田丰毫无攻击性,随即大胆地开始主动攻击。
此刻的田丰极其颓废,只求速死,只是缓缓地点头道:
“是田某之过,某事败如此,有何面目再去河北。
不如速死,还请袁太尉给我个痛快吧!”
田丰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只是觉得身为谋士没有谋划妥当,没有做成事实在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官渡不胜还能说是袁绍一意孤行,可这次挖掘黄河是田丰自己谋划,从决战之前就开始谋划,没想到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这么多的洪水并没有淹没太多的土地,只是灌溉了周围的田亩,而且经历此事,河北军的士气肯定会遭到毁灭打击,众人更加激愤,最后不可收拾……
田丰感觉自己极其无能,回河北是不可能了,要投降徐庶那是更不可能,避祸乡间又完全不符合田丰的为人,这让他极其沮丧,想来想去,也只有求死。
艾先生心道要死自己去死,别死在我跟前。
当我三岁呢,这个年代杀名士是个大罪过,你这鸟人临死了还想让我背黑锅,好生歹毒啊。
他哼哼一声,刚想再嘲讽田丰两句,身边的刘夫人已经热情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元皓败在袁太仆手下也是寻常。
我听闻袁太仆要出海,远征新大陆,元皓若是无处可去,不然就跟着袁太仆,总算不辜负胸中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