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春天,并州依旧覆盖着皑皑白雪,可并州上下男女老少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一年跟以往每一年都不太一样。
去年的激战中,盘踞雁门许久的鲜卑大人步度根突然选择南下进攻,最终陷入重围之中,鲜卑主力在长平被汉军全歼,其余留在雁门的兵马都是一群老弱病残,很快就被马超全歼,甚至都不用马超继续进发,大量之前一直在鲜卑控制下的胡、汉纷纷上前寻找马超投降,迫不及待投入马超温暖的怀抱之中。
从熹平七年鲜卑大举南下并州土地接连失陷开始,足足有二十年的时间里汉家的旗帜没有抵达此处,现在这一切终于初步戡平大乱收复土地,消息一路传往太原,传往上党,传往并州每一寸土地,众人欢欣鼓舞,一时都不肯相信,一些年长之人早就泪流满面,纷纷嘱咐家人将酒浆搬去劳军,一时间汉军营中满是酒香。
并州牧、征北将军、新息侯马超捉着一个酒瓮,却没有饮酒,只是在默默发呆。
牵招缓步来到马超面前,皱眉道:
“众将都在饮酒庆贺,为何君侯闷闷不乐。”
马超瞥了牵招一眼,闷闷不乐地道:
“有什么好庆贺的,仗都是徐将军打的,我等又不曾奋力厮杀,这又如何了?”
牵招莫名其妙,心道马超也不是这种厮杀成性的莽夫豪杰,而且之前打的挺好,他也开心,这一仗之后马超十有八九要增加封地,之后他的功劳将不在祖宗马援之下,这不是一切都安好?
要知道并州作战,越向北越辛苦,对后勤的考验实在是太大,而且很容易迷路并遭遇伏击。
要不是徐庶想办法将步度根那些灵活的骑兵都引到长平歼灭,这仗还有的打。
现在情况这么好,大家都这么开心,牵招也不知道马超为何要在这弄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马岱站在远处给牵招使了个眼色,牵招这才不再询问马超,缓步走到马岱身边,低声问道:
“马将军这是怎么了?”
马岱故作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眶,一脸深沉地道:
“我嫂子要走了……”
“啊,谁?哦,你,你说蔡军师?
那可怎么得了,得赶紧将她拿下,不是,好生将军师请回来啊。”
蔡昭姬在马超军中的地位极高,非常重要。
她虽然不参与军略谋划,却能以自己的怀柔保证马超军与地方豪族的关系,马超军上下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擅长与当地的豪族打交道。
现在并州光复,这些豪族的利益怎么分配,怎么根据之前的贡献分配土地、战利品该怎么调配这都需要公平的决断。
这些东西交给别人谁都不合适,庞德、马岱、牵招谁都不可能仔细帮马超将这些事情弄好,裴茂倒是有这个能力,但裴茂明显不是马超的自己人,王晨倒是支持马超,可要是王晨来分这些东西,就算他分的再公平,大家肯定也会觉得太原王氏在其中占了最大的好处。
听说蔡昭姬要走,牵招腿都软了,赶紧扯住马岱的胳膊道:
“咱们绝不能让蔡军师走啊!不如这样,蔡军师想要回家,必走上党。
我等派人扮做盗匪,去拦截军师南下,军师一介女流,见了我等必然惶恐,到时马将军如神兵天降,将我等尽数杀散,自然抱得美人归,岂不美哉?”
马岱:……
牵招:……
说实在牵招对马超实在是挺无语的。
马超虽然年少,但出身凉州的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蔡昭姬漂泊在并州,马超势力庞大,还能让她跑了?
那不能够,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蔡昭姬走出并州半步!
就算马超不好意思下手,马超手下这些人怎么一个看眼色的都没有,牵招都替他们着急啊。
不行,我得赶紧阻止他们才行。
牵招加入马超军之后感觉这些人都是一群被蛮力驱使,好勇斗狠又没什么思路主见的恶人,就是因为有了马超约束,这些狂暴的疯魔才能将矛头对外,而不至于变成大汉的噩梦。
马超这个人好勇斗狠又喜怒无常,也只有在蔡琰面前才能展现温柔体贴。
要是蔡琰走了,只怕用不了几年马超军就会陷入凉州军的经典内斗,而非马超嫡系的牵招估计要第一个倒霉,
“令明将军,怎么能让蔡军师走了?”牵招找到庞德,不满地说着。
庞德喝的醉醺醺地,抬头瞥了一眼牵招,嘟囔道:
“走就走呗,昭姬也该回家了。
亏她能在孟起身边忍这么久,上次回去的时候她就该赶紧请徐元直和刘皇叔做主,嗝,非得等打完仗再走……哎,是我我就忍不住啊。”
牵招:……
上次蔡琰和马超南下的事情牵招知道,当时庞德还以为这件事跟马超吵闹起来,险些率军火并马超。
没想到一转眼庞德居然都不管了?
“这有什么好管的,你也少管,汝又不是孟起之父,须管不得。
如今我等大胜,尽情饮酒为乐,岂不美哉?哈哈哈哈哈……”
牵招:……
哎,凉州人果然都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得我想想办法啊。
说起来牵招比马超还积极,马超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夫人都没有,这说出去真是丢人现眼,好歹有个名门出身、样貌学问都一等一的居然还让人跑了,那更是一等一的丢人。
牵招心意已决,他招揽来手下的士卒,准备拦截蔡琰,说什么不能让蔡琰跑了。
牵招手下的士卒大多是跟随他一起被马超俘虏的,大家都知道蔡琰的重要性,一听说蔡琰要走,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嘟囔道:
“这是怎么回事?马孟起是怎么回事?怎能让蔡军师走了?”
“就是啊,为何这么多人也不曾阻拦?之前庞令明将军不是阻拦过吗,为何现在不曾阻拦了?”
“我听闻之前马孟起纳了两个鲜卑、匈奴女子为妾,想来是此事惹怒了蔡军师。”
“啊,这蔡军师好生善妒,这点事情都如此……”
“哎,这话说的,蔡军师跟随马孟起许久也不曾有个名份,人家也是高门女子,自然要脸面,不然也一把年纪,还如何嫁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抱怨马孟起这个人真的是无能,连个女人都守不住,还得让人家走了,真是害得大家都丢脸。
牵招道: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那些凉州人靠不住,我等今夜赶紧过去滋扰生事一番,然后再劝蔡军师,告诉她南下之路遍地盗匪,只怕不安。”
众人齐声说好,又赶紧去约其他人准备一齐动手,反正一定要闹得声势浩大一点,能把蔡琰吓住不敢走便是天大的功劳。
手下士卒各自散去,牵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肯定是不能亲自去的,要不然被人捉住,只怕丢了大脸,这点安排牵招还是会的。
他安坐军帐中,开始慢慢喝酒,可才喝了几口,他听见外面人呼唤道:
“参见将军!”
他还没来得及想是哪个将军,只见军帐被掀开一个口子,马超弯着腰缓缓进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脸沉闷地盯着牵招。
他身后还跟着庞德、马岱二人,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牵招,牵招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颤声道:
“马,咳,三位将军,为何来末将帐中?”
“坐。”
马超伸手晃了晃,让做贼心虚的牵招差点直接昏过去。
虽然……虽然,虽然我这都是好意啊,可,可要是被……天哪,不会有人出卖我,已经说出去了吧?
牵招感觉自己快窒息了,额上的汗珠哗啦啦不停地流下来。
“哎,你怎么这副模样?”马超狐疑地问。
牵招苦笑道:
“将军,是,是牵招之过,我,我实在不应该多管闲事,我,我该死啊!”
他赶紧承认错误,可马超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叹道:
“什么多管闲事,我该谢谢你才是——今天令明来找我说,我才知道你比我还关心昭姬的事情……”
“不不不,属下不曾……”
“哎,好了,是我考虑不周。”马超诚恳地道,“我听闻你曾经与刘玄德有旧,还曾经求学雒阳,正好劳烦伱护送昭姬回去,也正好与故人交游一番。”
牵招:……
啊,原来不是被发现了啊?
他摸了摸汗,又苦笑道:
“将军,为何,为何一定要把蔡军师送回去啊?”
“你不是知道吗”马超莫名其妙地问。
“我,我不知道啊……”牵招莫名其妙,又赶紧道,“蔡军师乃我军根本,不不不,与将军都是我军根本,绝不可动摇。
将军为全军计,为大汉计,也一定要留下蔡军师!不管从前说过什么,也,也不能让蔡军师走了!宁可失信,绝不能失人啊!”
马超:……
“我,我怎么就让昭姬走了?”马超嘟囔着道。
牵招尴尬地望向马岱,马岱也一脸惆怅地挠了挠头:
“我不是说我嫂子回去吗?”
“对,为,为何要……”
“这话说的!”马超明显有些恼火了,“昭姬与本将成亲在即,自然要遍请朝廷官长、大儒豪绅,以彰我马家功业。
哼,昭姬的学问通天,连典子都佩服,我又不是纳妾,为何不能让她回去?”
牵招:……
“这……将军要娶蔡军师?这,我,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说的!”马超越来越怒,“我又不是纳妾,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将和昭姬是什么分身,岂能私定终身?
我不找大儒作证,如何订下婚事?如何成婚?若不如此,昭姬并无名份孤悬在军营之中,岂不是坏了其名声?
汝不知……汝为何不知?”
马岱在一边无奈地道:
“我都喊嫂子了,你还不知……”
“那,那庞将军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庞德狐疑地道,“我说你管不了啊?此事也只有父母长辈能管,我不是跟你说此事就不该耽误这么久,上次去雒阳的时候就该请刘皇叔、徐将军做主,你这是在想什么啊?”
牵招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马超和蔡琰两人早就郎情妾意许久,并州大战之后,两人也决心订下终身。
只是马超是什么身份,现在的马超已经是新息侯、未来定要留下千古美名的马家家主,他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是要讲排场、讲礼数,不能像那些贼人一样随便抓个女子当压寨夫人。
豪族之人,不告父母而娶,是为不孝,跟私奔一样,那是不入流的人做的,是要被鄙视的。
可马超的父母早亡,蔡琰的父母也去世了,两个人孤悬在并州,也没有别的亲戚,裴茂虽然是河东大豪,可给马超说亲这种事情还是不敢往自己身上套。
于是,蔡琰准备亲自回一趟故乡。
她已经听说了自己的妹妹尚在人间,并被泰山羊家保护,她准备回家省亲,与家人见见,还要给父亲迁坟祭拜。
此外,经历重重困难的蔡琰又不是一个简单沉浸在恋爱中的小女人。
她此去还要以马超使者的身份向天子夸功,称颂马超功劳,她料定朝中不可能没有人忌惮、造谣,马超在朝中的根基太浅,高门出身的蔡琰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攀附上徐庶军更多的贵人,让他们以长辈的身份给马超说亲,再将自己记录下来的种种典籍送给朝中士人,流传种种故事。
这种行为艺术是豪族的基石,都要嫁人了,蔡琰自然要事事为自家考虑,这一去,估计没有半年不可能回来,马超自然想念蔡琰,许诺蔡琰返回之前绝不饮酒,这些日子自然心绪不佳,所以……
牵招咧了咧嘴,憨笑道:
“原,原来如此,是,是末将,末将想多了。”
马超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又极其得意。
他最喜欢听别人称赞蔡琰的本事,此刻也懒得跟牵招生气,悠然道:
“行吧,也没事,替我南下护送昭姬,到了雒阳,多问徐将军好,再请典子送些书传与我便是。我……”
正说着,军营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喧闹之声,一个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颤声道:
“将军,大事不妙,一群山贼居然在蔡军师帐外闹事!”
“啊?”
还有山贼敢在军营外面闹事?
马岱立刻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
“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山贼,必须出重拳!诸位稍待,我去一趟,绝不让这些贼寇惊扰了我嫂子!”
牵招满脸尴尬,赶紧扯住马岱,苦笑道:
“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