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清晨。

早间的空气略显湿润。

邢苔蹲在一座假山的脚下。

嘴里叼着小半片竹叶。

她已经在附近守了一整晚。

姜生也在空地上坐了一整晚。

可封印才刚刚开始。

邢苔知道。

她还要在这里继续守十四天。

而姜生呢,恐怕也还得一动不动地继续坐十四天。

此时此刻,由猫妖变化而成的少年正盘坐在竹林深处。

八条手臂中,两两横端的四根焚香烟雾缭绕。

香火灼烧着,使得香灰撒了一地。

可香柱却不见短。

不过摆在其面前的包装盒,倒是已然空缺了些许。

很显然,姜生是在借助已焚之香烧未焚之香。

不过我只买了十二包粗香。

那些,真的够烧半个月吗?

邢苔想着。

不禁起身冲猫妖走近了几步。

眼下的姜生胸膛暴露,背负八臂。

形如佛陀,又似观音。

面容出尘白净,恍若未知凡俗。

明明是妖。

可眉目里却带着一分澄澈的神性。

手头的桃木香柱,也好似观音掌握的净瓶柳枝。

摆得恰到好处。

乃至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怎么说呢。

像这种级别的帅哥,我那些犯花痴的同学应当会很喜欢吧。

几乎是毫无缘由地,邢苔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虽然就在两个月以前,她都还在过着相对普通的高中生活。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好像也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

与她较为熟络的几个小团体,都喜欢讨论帅哥,时尚,和娱乐文化。

恰如每一个普通的女学生。

可惜妖怪之间哪有什么美丑呢。

又哪有什么娱乐呢。

默默地将手插入上衣的口袋里。

邢苔半咬着嘴边的竹叶,就像是嚼着块口香糖那般随意。

叶片的味道应当是苦涩的。

所幸,她几乎已经失去了味觉。

阳光照得竹林下阴影斑驳。

细碎的光束各自零落。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姜生。

一直保持着静默。

想要于暗中阻止灾难。

还是说,你曾经也有过伙伴。

只是因灾难而变得孑然一身了呢?

“呼。”

“沙沙沙。”

许是一阵微风吹过。

林木开始沙沙作响。

邢苔眼看着一片竹叶缓缓飘落,进而落在了姜生的发间。

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替对方摘掉叶片。

不过下一刻,云鬼的声音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耳畔。

“嘶(我建议你最好别去动它,这会影响到封印的构成)。”

“是吗?”

少女听闻,当即收回了手臂。

安静的竹林内部,云鬼凝聚出身形悬浮在一根枯枝的上方。

“嘶(你在想什么)?”

鬼魂幽幽地开口问道。

“我?”

邢苔的表情微微一怔。

“我没在想什么。”

“嘶嘶(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像是没有想法的样子)。”

云鬼又说道。

“僵尸也有脸色的吗?”

邢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嘶(谁知道呢)?”

云鬼低头耸了耸肩膀。

纷乱晃动的光影中,空气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少女取下了嘴里的竹叶。“我在想,姜生的过去。”

“嘶(姜生是一只好猫)。”

云鬼不紧不慢地陈述了一句。

“嘶(所以它才会因为,吃了一个人而无法释怀)。”

“姜生吃过人?”

少女惊讶地挑起眉头。

“嘶(是的)。”

云鬼的语气依旧平缓。

“嘶,嘶(我的上一任使用者,在临死前,逼姜生吃了他)。”

多么简单的故事啊。

又足以让听众不寒而栗。

“……”

邢苔轻轻地抿住嘴唇。

直到她于恍惚间,想起了姜生对三千怨的憎恨。

跟着,少女又开口问道。

“是因为三千怨?”

“嘶(是因为三千怨)。”

云鬼平静地点着头。

“嘶,嘶,嘶(包括你的遭遇,也是因为三千怨而引发的。对方是怪异协同的组织者,而许明呢,则是怪异协同的成员)。”

“这样吗?”

邢苔了然地低落眼眸。

“那三千怨呢,他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嘶(他想要改变世界)。”

云鬼身上的血肉蠕动着。

“嘶(并为此不择手段)。”

“……”

“云鬼。”

“嘶(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愤恨。”

“嘶(我明白)。”

“愤恨,是你们的常态吗?”

“嘶嘶(是的,愤恨总是常态,慰藉才是偶然)。”

这就是妖魔鬼怪的过去。

也是姜生和我们的过去。

我们愤恨。

所以我们不会消逝。

……

是夜。

赵海清和王彦霖,依旧在查阅着重明市各地的监控资料。

三千怨站在自己的临时住所内,要求魏三跟随自己,分别躺进两口刻满符咒的棺材里。

此乃三千怨亲手炼制的活人棺。

可以把活人变成活尸进行保存。

保存期间肉身的状态将被锁死。

只等尸体被取出以后。

活尸就又会变回活人。

是的。

三千怨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躲避灵管处,即将展开的地毯式搜索。

他不会离开重明市,但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他。

许明会负责把棺椁埋入地底,然后再通过分身去吸引灵管处的视线。

只等着计划的时刻到来。

三千怨就会和魏三一起重返人间。

届时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进入那扇门了。

另一边。

邢苔正抱着血肉娃娃坐在树下。

驱使傀儡排查着各个城区。

她也在试着寻找三千怨。

可惜几个小时过去了。

女孩始终一无所获。

终于,邢苔睁开了眼睛,准备先休息一会儿。

僵尸理论上不会感到疲惫。

但也架不住一直消耗灵力。

姜生是一只好猫。

午间,云鬼和她说过的话,一直在少女的心头徘徊不休。

“娃娃,你以前,应当也是一个好孩子吧?”

想着想着,邢苔忍不住低头,逗弄起了怀里的恶鬼。

“呀呀(丫丫是个好孩子)!”

血肉娃娃毫不客气地承认道。

“是吗,我以前,也想做个好人。”

邢苔失神地笑了笑,继而举目眺望向天际。

“可是为什么,如今的我们都心怀憎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