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蝉鸣有了盛夏的味道。

慈圣殿里，点着檀香。

正当中摆着的香案上，供着一尊白玉菩萨。白玉菩萨前，放着厚厚一摞佛经。

昭宪太后杜氏坐在软榻上，宋才人给她揉肩。符佳樱坐在一旁抄写佛经。

宋淑华是定州安溪县人，跟杜太后是同乡。娘家沾些亲故。

当初，赵玄郎没登基的时候，在赵府，是杜太后把宋淑华接来，硬塞进赵玄郎房中做妾。

王兰因作为正室夫人，收了她，也收了青桃，一日之间，纳了两房妾。

陈桥兵变，赵玄郎做了皇帝，原先赵府的两名妾室，按规制，进了后宫。青桃为青嫔，宋淑华为宋才人。

赵玄郎从不正眼看宋淑华。

宋淑华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靠杜太后提携，是而，伺候太后格外尽心，温柔小意。

揉着揉着，杜太后“哎哟”一声，道：“怎么如今手上没轻没重了？”

宋淑华连忙跪下：“臣妾该死。”

杜太后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动不动就该死该死，又不是真的想死，嚷嚷什么？原以为你知书达理，是个有用的人才，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蠢材。”

符佳樱连忙上前，接替宋淑华，给杜太后揉肩。

“母后，您别生气，宋姐姐做不好的事，儿臣来做。哪儿值当您动怒呢？伤了身子，二爷和儿臣都该心疼了。”

杜太后眯着眼，道：“还是老二和老二媳妇孝顺，可心，样样做得好。”

符佳樱道：“要说宋姐姐，样貌也是极好的，怎么陛下就从不沾她一下呢，可惜了。倒是青嫔，出身青楼，还得一夜临幸，生了个皇子。”

宋淑华一忍再忍，忍不下去了，边斟茶，边笑道：“晋王妃真是能说会道。青嫔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太后带着群臣及时赶到，盯着龙胎平安诞生，让陛下失了动手的好时机，才保下了那个孩子。太后这可是看在二千岁的面子上。晋王妃你风华绝代，还拴不住二千岁，你比我，又好哪儿去了？”

话还没说完，太后呵斥道：“掌嘴！”

一个老嬷嬷上前，左右开弓，打了宋淑华十来个耳光。

宋淑华脸肿了，想哭都不敢哭。

符佳樱轻声道：“宋姐姐，你枉在深宫这么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

宋淑华低头道：“太后恕罪，臣妾再不敢提了，再不敢了……”

杜太后道：“你能有佳樱一半儿聪慧，哀家也不必担心了。就你，你还想做皇后？死一百个王兰因，都轮不到你！”

“臣妾知错了……”

“你没那个脑筋，就别惹事！徒然给哀家添麻烦！”

“臣妾谨听太后教诲。”

杜太后拍了拍符佳樱的手：“儿啊，委屈你了。老二前前后后，留下一屁股屎，都是你给擦得干干净净。让哀家带着大臣们赶去行宫，也是你出的主意。你真是个贤良淑德的人。老二娶你，真是有福气啊。”

符佳樱万般厌恶青桃的孩子，也厌恶自己丈夫。

然而，她还是给太后支招儿，保下那个孩子。

这是她给太后递的投名状。

一举成为太后最看重的儿媳妇，成为太后眼里世间第一贤惠人。

大姐和二姐的死，早就让她明白了，样貌、才华、家世，都是次要的，想要拥有泼天的富贵，智谋才是最重要的。

她嫁给赵二，不管赵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认命。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她怎能不替赵二周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所以，她跟王兰因说：“臣妇不管喜不喜欢这件衣裳，既这件衣裳属于臣妇，臣妇就要把它洗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她做到了。

“您休要如此说，能嫁入皇家，有您这样好的婆母，是儿臣的福气。”符佳樱道。

这时，外头宫娥报：陛下到——

赵玄郎掀开珠帘，进来给杜太后请安。

母子俩彼此问候。

符佳樱和宋淑华都忙给赵玄郎行礼。

杜太后笑道：“玄儿，德芳出生，是大喜事，母后准备了金锁和玉如意，你弟妇亲自绣了肚兜，淑华做了几顶小帽子，一会儿着人都送去万岁殿。”

赵玄郎道：“母后有心了。儿臣想问问母后，可有给皇后准备什么吗？”

杜太后笑道：“还没来得及准备。回头哀家去国库挑挑。将最好的东西，给皇后。她生下皇子，辛苦了。”

赵玄郎道：“母后准备东西的时候留神些，产后好些东西都是不能吃的——”

他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宋淑华，道：“纵是母后知道，母后身边的人，万一弄错了，也不好。皇后心思简单，粗心大意的，没有防备。”

杜太后道：“哀家都盯着呢，绝不可能送去不该吃的东西。绝不会。”

“那就好，儿臣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赵玄郎道。

“玄儿，没有凭据的事情，可不好随意怀疑啊。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为君者，胸怀四海。《周易》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周世宗在时，屡屡无端猜忌于你，那般滋味，你可还记得？”杜太后道。

“母后说的是。”

赵玄郎起身，告退，没有再说什么。

一则，只是猜疑宋玲珑与宋淑华有关，但毫无证据；

二则，王兰因那般信任宋玲珑，为了德芳，他不想让王兰因产后情绪再度激动；

三则，他素来仁孝，不想顶撞母亲。

这件事，就这样罢了。

几日后，他接到吕阁领的飞鸽传书：南唐乐师李长年，找到了，正押往开封府，五月十五晚间，就能到城外的花良驿。

很快就能从李长年口中，审出真相了。

他决定亲审李长年。

为了皇家的颜面，不在都城审，就在花良驿审。

一旦得到真相，便下令，秘密将所牵连之人诛杀。

无声无息。

大宋初立，他不想朝廷不稳，牵连权贵。如此，是最好的办法。

十五日傍晚，他乘坐皇辇，前往花良驿。

有三队兵马，暗中跟随。

以防那幕后之人，提前得到消息，将李长年灭口。

万事筹备妥当，他跨入花良驿。

吕阁领押着李长年，已经到了。

就在他踏入驿站那一霎，意外发生了——

屋顶传来爆炸声。

驿站轰然坍塌。

瓦片、石头、大梁全都砸下来。

一根粗粗的柱子，砸到赵玄郎的脑袋上。

电光石火间，他眼前浮现了一幕又一幕陌生的场景。银河，地府，忘川。他穿着玄铁铠甲，手握星宿宝剑。那个紫衣女子，在他面前，欢笑，流泪，与他爱恨纠葛……

他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