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饿狗离她只有三寸的距离了,口中的涎滴到她裙摆上。

她打了个冷颤,道:“今儿一早,我去倾颜坊买簪子,有个男子跟我说,让我想法子把小皇子弄到倾颜坊。只要我办得到,他便能去凉州,把我母亲带回。我母亲被流放凉州好几年了,我,我,我真的很想她……我问他,凭什么敢夸下海口。他说,他与凉州刺史交好,可以用一名死囚代替我母亲,来一出金蝉脱壳。他给我看了凉州刺史的官印。我信了……三妹,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

“把她绑在王府门口,什么时候本宫找到小皇子,什么时候放了她。”我道。

“是!”侍卫答着,用粗粗的绳子将王梅因捆了起来。

我带着宋玲珑,点了一队兵马,赶往东市的倾颜坊。

倾颜坊的伙计们见到这等场面,惊吓不已。

“彰德军节度使王家的丫鬟送来的婴孩,在哪儿?”我问道。

倾颜坊的老板从柜后出来,哆哆嗦嗦道:“王府的丫鬟将婴孩交给了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抱着婴孩,策马往南去了。不关倾颜坊的事啊……”

“那黑袍男子,你们可识得?”

倾颜坊是东京最大的胭脂首饰店铺,开了几十年。京中略有些头面的人,该是都见过的。

老板想了又想,不敢开口。

我道:“说出来,此事与你们无关。否则,今日,你们所有人都要进刑部天牢!”

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道:“草民瞧着他,似是从前福庆长公主府上的人……曾来过倾颜坊取定制的珠钗……”

福庆长公主府上的人。

策马往南去了。

“是李重进的人。”我断定。

赵玄郎带兵去江南平叛。李重进命人到东京偷走小皇子,好在战场上,威胁赵玄郎,做自己胜利的筹码。

宋玲珑道:“娘娘,现在该怎么办呢?德芳还那么小……”

她踟蹰着,忽然跪在我面前:“娘娘,奴婢带着百岁和豹房里所有的豹子一道去把小皇子追回来。奴婢会驯兽,定能指挥豹子们,把那天杀的歹人给撕碎!”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

我拉住她:“玲珑,你在宫里照顾宗训,我去。”

“娘娘,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我坚定道:“听话。宗训就交给你了。中宫的令牌,留给你。一旦朝中的人以‘后周遗臣造反’为由,要对宗训不利,你就立即阻止。不得已时,带他出宫躲避。听明白了吗?”

“奴婢听明白了。”她哽咽道。

我骑上快马,往南追去。

出了月子,身体还没有全然恢复,坐在马背上,额头直冒冷汗。我裹紧披风。

日头慢慢西斜。

我担心德芳有不测,一挥马鞭,加快进程。

到翌日天明,才到镇江。

过了关河,烽火狼烟,遍地都是尸体、鲜血。

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四处捉人。

他们身上穿的,不是大宋的军服,而是后周的军服。想来,是李重进的人。

要是往日,与他们厮打,根本不在话下。

眼下,我却不愿与他们纠缠。

一则,体力不支。

二则,与他们打斗,万一引来更多的叛军,就麻烦了。

谁知道这关河以南,现在是什么战况呢?

德芳还没救回来,我不能再折进去。

我环顾四周,想着该如何寻到军营。

江南晨雾缠绵,萦绕在天涯尽处,朦朦胧胧,若即若离。那乳白色的轻纱,挥不走,扯不断。

晨雾中竟走来一群挑着担子的少年,他们白白胖胖的,戴着草帽,穿着布衣。走几步,便喊累,从担子里摸出馒头和瓜果啃。那吃相非常急切,倒像是一群小猪。

我下了马,躲在一处大石后头。

那群少年还是朝我而来。

他们放下担子,跪了下来,唤道:“女君大人。”

我大惊。

他们明明是凡间之人,如何能认出我的身份呢?

见我不解,其中一名少年笑道:“我们是附近村落的村民,负责给军营送粮食。女君大人,您还记得您看守轮回道时犯的错吗?”

他身旁一个少年提醒我:“那些本应做猪的,做了人……”

我猛然想起来了。

罗刹命我看守轮回道。我拉着赵文去藏书阁看春宫图那会儿工夫,一群本应跳下畜生道的猪,错跳了人道。

就因为这件事,我被罗刹罚去十八层地狱受刑。

怪不得他们吃相似猪,又有猪的懒惰习性。走几步,歇几步。

他们本是领了猪的号牌,该去做猪的啊。

只是投错了胎。

他们还有冥界的记忆,能识出我的魂魄。

“你们是给宋军送粮食的?”

“是。”少年们道:“女君大人要去军营么?我们挑着您去。不过,您过一会儿,就要换个筐躲。您比粮食重。我们轮流来。谁也不能多干活儿。”

这群活宝!

“行行行。快点儿。”

“不行,快不了。我们得边吃边走。”少年哼唧着。

“再啰嗦,我让鬼差来捉你们!”我吓唬道。

他们这回不哼唧了,撅着屁股跑得快快的。

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到了军营,战鼓“怦怦”敲响,号角吹着,又开战了。

赵玄郎在阵前指挥,并不在营中。

少年们屁颠屁颠把我抬到了战场。

陡峭的山崖边。

六月雪开得仿若星辰。

硝烟弥漫。

战况激烈。

我远远看见那敌方阵前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马上的赵玄郎,目光冷冽。

宋军占据了高处,地势上,优于叛军。

赵玄郎一声令下,宋军眼看就要冲过去。

那男人喊道:“赵玄郎,你好好看看,皇子赵德芳在我手上!你若不依不饶,我便把孩子扔下山崖!”

赵玄郎眉头紧锁:“李重进,莫要虚张声势,朕的皇子好端端在东京,你以为你随便找个婴孩,就能骗过朕吗?”

“那好,你既说不是皇子,我便当着你的面,亲手将他砍碎喂马!”李重进狰狞道。

我从筐里爬出来,跑上前。

赵玄郎猛地策马奔来,将我拉到马上。

“夺下那个孩子!”我向那群猪少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