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玄郎在想起前世后,对我很好,但我总有些许的遗憾。

也许是在王兰因这具身躯里与他相处太久,我奢侈地希望,他是爱王兰因的,而不是想起前世后,基于我剜心给他的愧疚和补偿。

甚至,我想起他在立后诏书上写的话“彰德王氏,贤德温良,明理晓义,为朕正妻,济朕艰难,同勤开国,实为良配”,这是他的立后理由。

他没有写“朕深爱之”,只是写“实为良配”。

他从没有说过“爱”。

我的心口越来越满。

我有了心,想的东西也比以前多了。

赵玄郎将我抱回营帐,放在军榻之上。

他搂着我睡。

跟李重进手下的叛军一番激战后,他又累又乏,上了榻,便昏昏欲睡。

我看着他,问:“老赵,你爱我吗?”

他迷迷糊糊应了声。

“你爱我吗?”我又问了一声。

“你就是颜萝,我当然爱。”

“如果我们没有前世的情分,我没有剜心给你,今生相遇,你会爱我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是爱他的,可我不确定他爱不爱我。这种疑惑一直困扰着我,非常难受。

难道宿命的爱人,不是累世相爱吗?

他将我搂紧,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上:“别胡思乱想。我们好不容易才和好。”

说完,他睡着了,打着呼噜。

我有些生气,有些无奈,睁眼到三更才睡着。

他要的“和好”,跟我要的“和好”,不一样。

五更时,帐外有熟悉的声音唤我:“娘娘,娘娘——”我猛地起身,掀开帐帘:“玲珑,你怎么来了?”

她灰头土脸,袖口都被荆棘划破了。

“娘娘,您离京后,发生了许多事。奴婢没有给宋才人把事办成,宋才人察觉到奴婢不忠,禀了太后,要打死奴婢,灭奴婢的口。还有一帮子老臣,觉得留下郑王是祸患,日后还会有人起事,逼郑王自尽。奴婢拿出中宫令牌,也是无用。奴婢无奈,为了保护郑王,带着他漏夜偷偷出宫,赶往江南寻您。”宋玲珑跪在地上磕头,哭道。

我扶起她:“宗训现在在何处?”

“奴婢不知江南战况,将他藏在一处农舍,自个儿来打探消息,听说陛下胜了,您也同陛下汇合了,小皇子找到了,奴婢欢喜不已,忍不住先来见您!”宋玲珑激动不已。

我擦去她的泪:“傻姑娘,哭什么。一切都好了。”

“娘娘,您身体扛得住颠簸吗?奴婢看您脸色苍白。”宋玲珑担心道。

“我没事。左不过是身体虚,还能扛。”我道。

“那奴婢去把郑王带来同您相见!”她转身跑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推着肉团团来,百岁也跟在后面,摇头晃脑。

赵玄郎也已经醒了。

肉团团看见我们,很是高兴:“娘亲!亚父!”

赵玄郎拍拍肉团团的脸:“宗训,亚父说过能胜,没有骗你吧?”

“亚父真厉害!”肉团团兴奋得小脸通红。

“那些在京中不安分的人,该处置了。”我道。

赵玄郎沉吟道:“必须处置。”

须臾,他披上外衣,道:“叛军占据扬州颇久,宋军要去接手。江南烟柳繁华地,我今天带你们去逛逛扬州城。”

肉团团拍手:“好好好!我想跟亚父和娘亲一起逛!”

肉团团失去双腿后,很少有机会出门。我点头:“好,去逛逛。”

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

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

扬州城,妩媚娇柔。江南风光,缠绵缱绻。湖泊婀娜多姿,园林小巧精致。扬州的街市,透着风雅。

街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商贾云集。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撑着大伞的小商贩。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赵玄郎给肉团团买了一个薄荷糖人,肉团团非常喜欢。

穿过两条长街,听见几个当地百姓在说着骆驼山里有个避世的神医,什么病都能治,有夫妇廿载不生孩子,经神医诊治,喜得麟儿。还有腿残的人,神医能用木头做出假腿,安上之后,行走自如,再也不需要轮椅了。

只可惜,神医淡泊名利,隐居在深山,不肯事权贵,不愿出来。等闲之人,见不到他。

赵玄郎听在耳里,上了心。

又去几家店铺打听,都听说有这么个人。

肉团团的双腿,始终是缺憾。

如果治好了,是多么好的事啊。

“颜萝,我想带宗训去骆驼山寻那神医。”赵玄郎道。

“那神医是避世之人,能寻得到么?”

“我不带兵马,自己去。总能感化他,为宗训治腿。”他顿了顿,道:“这是我欠宗训的。我必须去。”

“好。”我看了看肉团团,道。

他道:“山颠,路难走。你生完德芳,身体亏空得厉害,就别去了。在城里好好歇息。等我们回来。这几队亲兵,跟着你,保护你。”

我确实身子沉钝,不堪颠簸,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推着肉团团走了。

肉团团临走前,握着我的手,道:“娘亲,我的腿若是好了,你就再也不会难过了,是么?”

我拥了拥他,道:“是。娘亲不会再难过了。”

“娘亲,您等我回来,给您一个惊喜。”

“好。”

我挥手,同他们告别。

临近晌午,日头潋滟。

我准备带着宋玲珑回官驿歇息。

路过一处杂耍摊子。

一群大汉,喷火的喷火,胸口碎大石的碎大石,耍猴的耍猴,闹哄哄的。

那敲锣的汉子,将铜盘递到我面前,赶着道:“赏两个吧,赏两个吧。”

宋玲珑掏出碎银子,扔进铜盘里。

汉子仍是不肯走:“贵人,再赏两个吧,再赏两个吧。”

宋玲珑骂道:“你总拦着我们干什么!我们急着走!”

身后跟着的亲兵,冲上来,就要将那汉子拉开。

忽然,那几个喷火的汉子疾步过来,将火喷大。

旁边的摊子烧着了,路人的衣裳、亲兵的衣裳也烧着了。

浓白色的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了。

惨叫声,谩骂声,乱糟糟的。

几个小贩打扮的男子拽住我,往陋巷里拖。

我使劲儿挣扎,可惜体力不支。

宋玲珑哭着追上来:“娘娘!娘娘!”

小贩拔出剑,刺向我。

宋玲珑拼命抱住他,另一个小贩重重地捶了她几拳,她口中喷出血来。

“你们定是宋淑华派来的!好好想清楚了!当街作乱,足以叫你们碎尸万段!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厉声道。

做这件事的,除了宋才人,没有第二人选。

她自知安插探子、意图害我的阴谋,被我察觉,待我回京,她必然遭殃。就提前下手。在闹市作乱,杀完人就跑,凶手不易被捉住。

我的喊话,并没有震慑住这几个人。

他们铁了心杀我。

我与他们过招。

招式不复以往凌厉。

这些人,是顶尖的大内高手。

宋玲珑拼死撞向他们,被一脚踢开,撞到墙上,满头是血。

她气息奄奄,哭道:“娘娘,娘娘,奴婢无用,杀奴婢吧,放过娘娘……”

我与他们打斗,落败。

一把长剑,刺到我心口。

我瘫在地上,痛极。

脚步声逼近,亲兵终于赶过来,几个凶手趁乱跑了。

陋巷之中,一部分亲兵追赶着凶手。

宋玲珑向剩下的一群人道:“去,去,去喊陛下回来……娘娘,娘娘出事了……”

她一步步爬向我:“娘娘,您挺住,挺住啊。”

胖乎乎的宋玲珑,脸上爬满了眼泪。

我想,我快要走了。

没有想到,这一世王兰因会这样死去。

没有想到,最后的时刻,陪伴在王兰因身边的是宋玲珑。

淮山轻露湿,江树狂风扫。楚县九酝醲,扬州百花好。

扬州的百花的确很好。

宋玲珑搂住我,泣道:“娘娘,您不能走啊,郑王和小皇子都需要您……”

我心口的血,越流越多,视线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