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纷乱,平息了。

佳儿佳妇。

赵玄郎大感欣悦。

德芳终于让群臣看到了能堪储君的智谋、果敢、手段。

他终于有了立德芳的充足理由。

身体的疼痛,让他越发想早日定下储君。

为大宋立一个合格的储君,是他想为天下百姓做的最后一件要紧的事。

腊月初一,一道圣旨下。

他站在福宁宫的窗边,看隆冬经霜的草木,心安下来。

“《春秋》之义,立储以贵,君贤平至,百兆臣民,盼君以贤。孝明王皇后之子赵德芳,人品贵重,仁孝明达,素有贤名,今告之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登隆国本,钦此。”

钱公公站在秦王府门口宣完旨,秦王府上下皆喜气盈腮。

德芳跪在地上发愣,迟迟没有接旨。

钱公公咳嗽一声。

焦氏道:“太子爷,快领了父皇的心意吧。”

她没有将圣旨说成是天恩,只说是父皇的心意,德芳恍恍惚惚地领了,道:“儿臣接旨,儿臣惶恐。”

德芳没有想过能成为太子。

他接旨以后,就去了书房画画。

宾客盈门,乌泱乌泱的,都来祝贺。焦氏替他应酬,记礼单。

他感觉自己忽然置身于山顶,四处云雾,满目苍茫。

焦氏来给他递茶。

“爷,喝杯远山秋茶。明日咱们阖府迁到东宫。”

秋茶是最苦的。

德芳喝了一口,满嘴的浓稠苦涩。

他忽然有些哽咽:“表姐,我真的能做好太子么?”

焦氏坐在他身边,道:“当然能。”

“我从来不敢坐到高处……”

“高处再冷,有妾身在。”焦氏说。

德芳看着焦氏。

他此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

此刻,她丑陋的面孔,似乎并不丑陋。她总是这样周到,像大姐姐一样,帮助他,提点他,温暖他。

出身武将之家的她,有一股坚硬又柔软的韧劲儿。

“表姐……”他搂住焦氏。

焦氏身上有淡淡的苦味,就像一株药草。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爷,咱们是夫妻,您需要臣妾,唤一声,臣妾永远在您身后。”

德芳与她成婚,本是一场赌气,想跟沈蓝对着来。

大婚之夜,他没有感到一丝丝的胜利,反倒是有浓浓的挫败感。

宾客散后,他在书房画了一夜的山水。

连红盖头都没掀。

今晚,他对她并不抗拒。

她将他牵到床榻上。

夫妻俩这是第一次同房。

欢情正浓处,焦氏用一条湖蓝色的枕巾蒙住了自己的脸。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相貌不好。于是格外努力。识文断字,管家理事,凡事再三思量。万事妥帖,然而内心终是卑怯。

与德芳做了真正的夫妻后,她内心的卑怯好像被挖去了一勺。

那一块空缺,填满了月光。

秦王府移居东宫。

焦氏做了太子妃。

花锦心成了良娣。

腊月初三,行太子册封礼。

初四,行太子妃册封礼。

到腊月初八,花锦心才坐着一顶红轿嫁到东宫。

她本在北境受过重伤。

自在昌盛长街又挨了一刀后,身体越发风雨飘摇。冷风掠过,便咳嗽。

为了遮住苍白的面色,她涂了极厚的胭脂,看上去有一种病态的娇艳,就像墙皮掉落的斑驳的旧城墙上,乍然开出的一朵深红色的花。

秦王于她而言,一直是遥不可及的。

她本想,为他做事就是极好的。

是的。

她默默为他办了五年的差。

虽然,她听命于郑王。但她是在知道郑王扶保秦王后,才甘心情愿听郑王差遣。

进出群玉馆五年,她就是为了保护善良的秦王。

可秦王,一直记不住她是谁。

如今要做他的妾,恍如一梦。

她给太子妃焦氏敬妾室茶。

满东宫的人,唤她“花良娣”。

从前的秦王、如今的太子殿下,身穿四爪蟒袍,坐在东宫的正厅,仍是那么的温良。

腊八那天,肉团团是东宫来得最迟的一位宾客。

轮椅转动,进了正厅,花锦心低下头。

在场的人,包括德芳和焦氏,都不知道郑王同她的渊源,花锦心自己知道。

德芳让花锦心向郑王兄敬酒。

花锦心俯身敬酒。

肉团团喝了,笑着说了声:“恭喜。”

就像是从不相熟。

他认识的,是穿黑衣的花锦心,不是穿红衣的花锦心。

五年时间,那一袭黑衣闪进群玉馆的女子,让他挂心。

他从孩提时,双腿残疾,坐上轮椅。

人世间所有的快乐,便与他无关。

所有的雄心,也与他无关。

他扶保德芳,为了亲情。

花锦心让群玉馆日复一日的死寂,有了涟漪。她是坐在轮椅上的他,最生动的风景。

花锦心说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让他一次次深深感动。

可他后来才知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德芳。

他是花锦心为德芳效力的桥梁。

他一直是个无望等候的人啊。

肉团团喝了很多酒。他身上总有一股阴沉之气。喝了酒后的他,一直笑。

德芳问:“郑王兄极少笑,是有什么欢喜的事么?”

“嗯,你做了太子,为兄特别高兴。”肉团团说。

“多谢郑王兄。”德芳拱手道。

“德芳——”他唤。

“弟弟在。”德芳凑近他。

他摩挲着德芳的头,道:“做个好丈夫,好儿子,好太子。”

酩酊大醉。

转动轮椅出府,回府。

熟悉的群玉馆。

王和捧上热汤:“殿下,喝点汤压一压。”

“不了。”

他坐在小炉子边。

春水来了,步履轻盈,手里捧着一把红梅。

“殿下——”她轻快地跳过来。

肉团团说:“春水,同我饮几杯。”

“好。”她笑着答。

她没有说,您已经醉了,还要喝么?

她没问,您这是怎么了?

他让她做什么,她便照做。

她想让他快乐一点。哪怕一点。

他喝得仰在轮椅上,睡了过去……她面颊通红,歪头笑得天真,伸手促狭地解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