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见过赵喜宁?”我问道。
“没有见过。”
他给我倒了杯闽地的岩茶。
岩茶是贡茶。闽地一般是春日上贡。
他喝的岩茶秋末采摘,叶片老了,格外的大,入口,香气低低的,在唇齿间迂回。
“是谁都没有关系。我如今娶谁为妻,都一样。亚父说南河郡主的父亲旻王是个本分的人,娶他的女儿不会错。那便娶吧。”他淡淡道。
我知道,除了花锦心,他觉得娶谁都一样。
既不能娶心爱的,便娶有利的。
他从来都是个清醒的人。
甘于失去。
贫于得到。
“除夕前的这些日子,你要格外当心。”我道。
他问:“为何?”
“因为……”我想了想,怕他伤怀,也怕泄露天机,反得天谴,改了口:“因为年关了,进宫述职的人多,来来往往,繁杂得很,怕有不怀好意的人。你上回,命楚天河去救德芳。我害怕暴露了你。那些人知道了你一直为德芳筹谋,容不得你。”
从楚天河忽然被捧得很高,老底扒完,我就开始担心这件事了。
他点点头:“放心,我素日小心。”
“我不能让你出事。一定不能。”我坚决道。
他伸手烤着炉火,又看了看我,道:“你能回来陪着我,已经是极好的事了。”
他是如此容易满足的孩子。
我的心,也跟这腊月隆冬的夜晚一样,四下结了碎碎的薄冰,轻轻踩了上去。
从群玉馆出来后,我去了一趟旻王府。
冬日的戌半,已经夜很深了。
繁华的东京,还没有沉寂。
街上还有小贩在卖汤面。
酒馆的幌子在黑夜里飘**,三三两两的酒客在酒馆里推杯换盏。
旻王府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南河郡主明日的出阁事宜,灯火通明。
我正准备让太监通传。
忽听到府内有一声凄厉的惊叫:郡主悬梁了!
接着,里面慌乱一片。
我心兀地一跳。
南河郡主为甚在出阁前一夜悬梁自尽?
是否跟明日的大婚有关?
我止住步子,没有进府。
坐着马车离开,路过旻王府角门处,看到一个小书童从里面走出来。
那小书童是在上书房伺候笔墨的,跟旻王府有甚关联?
我想了想,告知贴身小太监汪明,让他接下来,一直守在旻王府外,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即告诉我。
汪明是我亲去内侍监暴室挑选的小太监。
他本是驯马内侍。
有些武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机灵,很得力。
因得罪了管事,被打发去了暴室。
我带他回披芳殿。
他对我感恩戴德,十分效忠。
回到披芳殿,我心里一直不安稳。
想到地云镜里肉团团的结局,再联想到今夜在旻王府听到、看到的一切,我思忖着,肉团团的劫数,莫非跟这场婚事有关?
腊月十五,肉团团大婚。
群玉馆很热闹。
新娘进门,与肉团团拜堂。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次,新娘都迟迟不拜,她身边有个面容敦厚的年幼小丫头,不忘得体地提点她。
好歹,算是拜完了堂。
翌日,夫妇俩向各宫的长辈请安。
赵喜宁推着轮椅,一脸的苦相。
近看,她脖子上的粉抹得非常厚。
她悬梁被救下来后,旻王府对外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她用厚厚的脂粉遮掩。旁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
我微笑着赐座,问道:“郑王妃,过了门,进了宫,就是一家人。本宫与郑王格外投缘,故而对你,也格外喜爱。”
她晃神。
她旁边那个敦厚的小丫头懂事地提醒她:“王妃,贤妃娘娘同您说话呢。”
她醒过神来,眼里有寒气,淡淡点了个头:“是。”
“听说旻王极通文墨,骈文写得很好。想来郑王妃也是个才女。”我道。
“娘娘过奖了。”她道。
她看上去心灰意冷,又怨气颇大。
在披芳殿略坐了坐,就告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三朝回门。
肉团团和赵喜宁一道去了赵喜宁的娘家旻王府,傍晚方归。
晚霞初洒,汪明急匆匆地回披芳殿。
我正在内殿点香,抬头:“有发现?”
“是!”
汪明擦了擦汗,递给我一张卷起的小小字条:“这是奴婢截获的飞鸽传书。”
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小字:腊月十八夜亥半,在群玉馆,杀郑王。有脱罪办法。
能在群玉馆动手的,且在今日旻王府能收飞鸽传书的,定是赵喜宁。
且她大婚前夜悬梁。
显是对这门婚事很不满。
又碍于御赐姻缘,没法子拒绝。
大婚夜宫中人太多,宫人太监又穿梭往来、端茶递水,杀人容易暴露。
选在三天后,容易得手。
飞鸽传书上的“脱罪办法”,是指什么呢?是谁在暗中教唆赵喜宁杀人?
我左思右想,决定今晚,拖住赵喜宁。
静观其变。
“去群玉馆传郑王妃,就说本宫有话同她说。”我吩咐梅心道。
“是。”梅心答应着去了。
我又唤来几个宗室贵妃。
赵喜宁一来,我就满是热情地拉她玩骰子。
她推说不会。
“不会,本宫教你,这有何难?郑王妃是通文墨的人,玩这个,不在话下。”我说着,开始教她。
一群人玩得热火朝天。
我在明月楼学过赌博,技艺高超,故意让赵喜宁赢了许多钱。
赵喜宁几次说不擅赌博,想走,都被我拉下:“郑王妃,你赢了就想走么?本宫要翻本。”
她不好意思了,只好耐着性子,接着玩儿。
接近亥半。
我频频看向她。
她脸上没有任何异色。
我又等了等。
她还是神色如常。
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外头。
“郑王妃,今晚有事么?”我乍然说了一声。
若是她今晚准备下手,听到我这么问,应该很慌乱才是,可她听了这话,很迷茫不解:“娘娘您怎么忽然这么问?”
我蓦地意识到——
那封飞鸽传书,根本不是给她的。
她的悬梁,她的怨气,给了我错误的导向。
诡异的是,今晚那个面容敦厚的小丫头,没有跟在她身边……
我猛地往群玉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