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向我禀报了麒麟的事,我总觉不妥。

联想到焦玉儿说的那句话“东宫或要出大事了”,我左思右想,乘辇去了趟东宫。

刚迈进大门,还未及让梅心通传,便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子在檐下四处转悠,东张西望,时不时还捏一捏宫女的脸。

一个宫人说:“舅爷,我们良娣娘娘落了月,还没出小月子呢,您可别来气她。”

瘦高的男子吸了吸鼻子,道:“你叫她放心,我不是来问她要钱的。我……不过是来探亲,探自己的妹子,天经地义,有错么?”

“那您进来吧。”宫人道。

瘦高男人摆着袖子,走进去,边走边道:“进了东宫,越发抠搜了,还不如在皇城司那会儿大方呢。”

我心下一想,这男人定是花锦心的哥哥。

去岁,我第一次见到花锦心,是在群玉馆。肉团团给了她厚厚一摞银票,让她去填补她哥哥的亏空。

那时,花锦心暗中为肉团团做事。

肉团团给她许多钱。

所以,她对她哥哥,自是大方的。

花锦心入了东宫,与肉团团的联络断了,没有了肉团团这项款子。德芳是个不管财的,自然不会给花锦心钱。

就靠她良娣位份的那点月银,就算她想对她哥哥大方,自然也是大方不起来的。

我没有让梅心通传,往里走。

院儿里的宫人见了我,忙行礼,行礼罢,道:“贤妃娘娘您来了,奴婢去禀报良娣吧。”

我摆摆手,道:“你们良娣见娘家人呢,本宫在厅里坐坐,略等等,无碍。”

“是。”

我在厅里坐下,宫人奉了茶。

不一会儿,就看到那男人从里头走出来,嚷嚷着:“见了面,就说教,烦死了。我就在这里住几日,住够了,不用你说,我自会走!天天怕我惹事,看扁我,我现在可有钱了!放心,再不问你要钱!”

宫人叹气。

我道:“花良娣的兄长,常来东宫么?”

“回贤妃娘娘的话,不常来。自二月底,跟良娣大吵一架,好长时间没来了。今儿不知怎的,又来了。”宫人回道。

“哦?吵架?为了什么吵架?”我道。

“左不过是为了钱的事。我们良娣都是让这哥哥给带累了。自个儿省得什么似的,首饰当了多半,还不够补贴。哎。年节里打赏下人,都凑不开手。”宫人道。

我点点头,走进去。

花锦心见我来,抹泪,要下床行礼:“拜见贤母妃。”

我道:“你还在小月子,不用讲这些虚礼了。”

她瘦了不少。

看来,焦玉儿走了,她的情形也不好过。

“太子妃回了娘家,这件事,你怎么想?”我缓缓开口道。

“妾身,妾身……”她低下头:“妾身也无可奈何。”

“你真的以为那件事是她做的?”我试探道。

她道:“太子妃的不是,妾身不敢说。”

“你就不怕,稀里糊涂,认定了是太子妃做的,反倒让真凶逍遥法外,继续作恶?”我道。

她眉心动了动。

再也没开口。

看来,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太子妃做的,但既然咬死了是太子妃,现在,就不愿再改口。

“你容貌出众,万里挑一。出身皇城司,有武功的底子。可是,陪伴在太子身边,不是只有美貌,武功,就可以了。还需有心胸,有洞察世事的敏锐,有治家的严谨,规劝夫君的胆识,懂么?听闻你事事顺着德芳,只为叫他欢喜。这不是原本的你。进入东宫后,你为了让德芳喜爱你,渐渐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不如为郑王做事的时候机敏。”我道。

她想了想,眼圈红了,再也不言。

“这段时间,东宫的一切,你都要盯紧。不能出事。太子妃不在东宫,你更要用心。”我道。

“是。”她应道。

我走出来,看到花锦心的哥哥还在四处溜达,逗弄小宫人。小宫人们看见他,都躲之不迭。

我咳嗽一声,小宫人喊“参见贤妃娘娘”,他才住了手,向我行礼,老实了起来。

花锦心的这个哥哥,着实不成调。

通往东宫南殿甬道边的一处空地上,有一个大大的铁笼,铁笼里关着契丹送来的国宝麒麟。

我走近看看,麒麟跟古书上画的不一样,但有几分相类。

这真的是耶律贤送给德芳的么?

送这样一头兽,有何意图呢?

又想起使者说,耶律贤身子不好,今年开春,病了好几场,国事皆交由皇后萧燕燕和北院大王等重臣裁夺……

或许,送麒麟,并不是耶律贤的意思,而是萧燕燕与那些契丹重臣们的意思。

我感觉我离狗狗万年的真相、麒麟的真相,隔得不远了,但中间横亘着一座山,翻不过去,迷雾重重。

我乘辇从东宫回披芳殿,路上,见垂丝海棠开得好,便让梅心搀着我,在海棠架边走走。

隔着海棠架,忽听路过的一个老太监说:“契丹的女使好奇怪,到宫中的丹青馆,问有没有王皇后的画像。老奴找出来给她看,她还问老奴,有没有见过王皇后,长得好不好看。”

他身边另一个老太监笑说:“蛮族人么,不知礼,大约是好奇咱们大宋的太子生母样貌如何。说来,王皇后故去,也有十几年了。”

两人走远。

我思忖着他们的话,心内仿佛有鼓在敲。

上回德芳到边境打仗,耶律贤在军营当众称德芳为“故人之子”,还道“小大姐”有信来。随行之人该都知晓,耶律贤和大宋王皇后关系匪浅。

这个契丹女使耶律古,也是当初随行的人?

我乘坐轿辇去了驿馆。

没有提前让任何人告知驿馆中人。

进了驿馆,看到那名走路带风的契丹女使在说着什么,另外一位使者频频点头。

点头的使者脸上的恭敬之态,是日积月累的敬畏与服从。

我再度看向那女使脸上的刺青。

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片的刺青,无非是在遮掩,遮掩真实面目。

几日后。

太后丧仪毕。

契丹使者要返回契丹了。

赵玄郎设宴,为契丹使者送行。

宴席之上。

契丹使者道:“我圣君送上契丹国宝,以示两邦亲睦之意。如今离别,想再次看看国宝,小使等回国,好向圣君回禀大宋礼待国宝之盛情。”

赵玄郎向德芳道:“去,把麒麟带上来。”

“是,父皇。”

德芳回到东宫,笼中空空如也,不见麒麟去向。

阖宫遍寻,不见踪迹。

短短数日,契丹国宝在东宫丢失。

这是一件邦交大事。

契丹与大宋去岁达成的和约,如同细细的钢丝,一触即断。

国宝麒麟,将是契丹充足的发兵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