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擂台之上,打到最后,只剩两人,谁赢谁就是今科武状元。
当今朝廷,武将缺失。
今科武状元,天子钦点门生,将会成为大宋未来的名将。
那两人中,一人瘦且矮小,身穿黑衣,另一个人,身披锦袍,是现任兵部尚书的外甥周柯。
周柯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名扬东京,武艺甚高。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周柯稳稳是武状元,不会有对手。但横空出现一个矮小的无名男子,武功极高,打得周柯,毫无还手之力。
赵玄郎坐在台上,我坐在他身旁。
台上比试激烈。
赵玄郎转头向我道:“这个小后生,功夫我总觉得熟悉。”
“我觉着,他会赢。”我道。
赵玄郎又笑着跟坐在后头的吴尚书道:“吴卿,你每常说,你这外甥武功高强,后辈之中,无人出其右。看看,你待会儿拿甚说嘴。”
吴尚书频频低头:“让陛下见笑了。”
台上,矮小男子飞脚一踹,吴尚书的外甥周柯被踢下台。
赵玄郎拊掌:“好,好,好,天下英豪出少年!”
锣鼓猛地一敲,管事官员高声喊:“无定州无心,胜!”
赵玄郎道:“无心,这个名字倒是新奇。”
遂,起身,道:“无心,朕钦点你为今科武状元,赐金盔,金剑!”
众人盯着台上的矮小男子。
谁知,他并不谢恩,也不下跪,只是痴痴笑,拍着手:“皇帝,皇帝,师父让我找皇帝……”
赵玄郎觉得古怪。
所有人都觉得古怪。
兵部尚书喝道:“状元郎,天威昭昭,还不快跪下!”
矮小男子歪着头,想了想,扑向赵玄郎:“皇帝,我找到皇帝了!师父,我找到皇帝了!”
兵部尚书被矮小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大喊:“保护陛下!拿下他!”
御林军冲上前,摁住矮小男子。
矮小男子不觉得惧怕,只是一味地笑:“皇帝,师父死了,他让我找你……”
到这时,众人都看出来了:今科武状元是个傻子,心智不全!
兵部尚书气得发抖,道:“傻子怎么能来参加武举!陛下,请将他的功名废除!”
赵玄郎看着这个傻子,若有所思。
御林军欲将傻子拖走,傻子不肯走,挣扎之间,把傻子的簪子打落,长发如瀑落下,又让在场的人心里一颤。
状元郎不仅是个心智不全之人,竟还是个女子!
吴尚书一看,觉得这人指定当不了武状元了,那么,自己的外甥就又有希望了,忙道:“欺君罔上,乱棍打死!”
傻女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举起,喊:“皇帝,你看看这个,我师父的……”
赵玄郎一看弹弓,下令:“松开她!”
此时,京中负责招募武举的官员已经闻讯赶到宫中,官帽都没来得及戴正,跪在地上,道:“陛下,恕臣不察,这女子是曾名震无定州的高手,拳宗洪庆方的弟子。她报名的时候,报出她的师父,下头办事的小吏被洪庆方的名头震住,就给了她报名的资格……臣有罪,臣该死,没有再次审核……”
赵玄郎恍然,走到傻女面前,俯身,问:“你是洪庆方的弟子?”
傻子眼睛澄净,点头:“是。”
“他过身了?”
“是。”
赵玄郎一瞬间很是伤感。
傻女将弹弓递给赵玄郎,赵玄郎接过,叹:“朕与洪庆方,是少时好友,交情颇深。彼时,天下大乱,朕投身军中,他却深厌权势,远游他乡,成了侠客。从此,天涯茫茫,三十年未见。不曾想,好友故去了。”
吴尚书听了这话,不敢再让御林军拖走傻女,静静观之。
赵玄郎再度看傻女,眼中有了怜悯之情,问:“他可有子女?”
傻女摇头:“没有。师父孤身一人,只有我这个徒弟。师父很好。很好很好。他,他,他……”
傻女磕磕绊绊,努力表达:“师父说,他死了,怕我,怕我,没办法活,没吃没穿,他说,从前好友,现在是,是皇帝。让我来找,来找。我,我找不到,后来,我看见好多好多人报名,我问能不能进宫,他们说,打赢了就能进宫。”
傻女双手比划着:“我能打赢,就来了。”
“你叫无心,姓什么?”赵玄郎问。
傻女摇头:“我没有姓。师父捡了我。师父说,无心,最快乐。”
赵玄郎道:“你站起来。”
傻女乖乖站起来:“师父说,他死后,让我听你的。我听。”
赵玄郎向众人道:“无心,就是今科武状元!从此以后,她就是朕亲封的一等侍卫,在朕身边,保卫朕的安全!”
无心,心智不全,武艺超绝。
师父活着的时候,她听师父的。
师父让她听赵玄郎的,她就听赵玄郎的。
她不懂官场,不懂世故,完全不拐弯,也不讨好任何人,不跟任何人说话,心思极度简单。
眼里只有赵玄郎一个人。
只听赵玄郎一个人的命令。
她穿着橙色官服,腰间佩刀,永远站在离赵玄郎一丈远的地方,赵玄郎让她杀谁,她立刻去杀。
从不问为什么。
也不懂为什么。
她就像一棵橘子树。
鲜艳又带着沉沉的钝感。
任何人面见赵玄郎,她都要拦着,回去问赵玄郎,来者是谁,要不要见。
如果赵玄郎说不见,她就抽出刀,简略地对来人说一个字:“走。”
我和荣庆去福宁宫,她也一样拦着。
但自从有一次,她将兵部吴尚书拦在福宁宫外,吴尚书骂她狐假虎威,荣庆蹒跚走过去,模仿大人的样子,凶凶地帮助她,她便对荣庆极好极好。
五月初,落雨,荣庆下台阶险些摔着,无心双脚“呲”地滑过去,垫在荣庆身下。
宫里常常有这样的景象:小小的荣庆,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无心佩刀跟在后面,在长廊里走着。
荣庆说:“要,要,要杏……”
无心飞身上树,摘下一颗杏,又飞下来,递给荣庆。
荣庆在御花园玩,有鸟俯冲下来,差点伤到荣庆。
无心拔刀,一瞬间将鸟砍死,面无表情。
五月,是小麦收割的时候。
长江以北,都值农忙。
宫里槐花开得雪白清甜。
赵玄郎月初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月才好。
德芳忙着处理政务。
赵匡义来福宁宫探疾。
昏暗的殿内,赵玄郎坐起身,见赵匡义割破自己的手腕,放血到汤药里,问:“二弟,你在做甚?”
赵匡义泣道:“臣弟与皇兄,一母所生,血脉相连,臣弟愿用自己的血,换皇兄安康。”
鲜血融入汤药。
赵玄郎叹:“二弟真心,天地可表。”
无人时,我劝赵玄郎:“莫让二千岁频频进宫。”
赵玄郎道:“你不懂兄弟情深。”
便再无话。
五月中旬,赵玄郎伤寒好了。
东京附近几个州,闹了蝗灾。德芳紧急安排救灾。
赵玄郎决定,亲去安平观祈福。
我道:“你身子才好,哪禁得劳累?”
赵玄郎坚持道:“我年命不知还有几何,我想为天下百姓,最后再做一件事。你陪我一道去。二弟也去。无心和焦子辰,还有焦子辰的那位女先生,都跟着。”
我道:“二千岁有公务在身,就不必去了吧。”
赵玄郎道:“这次去,我要给母后做法事。二弟也是母后之子,自然要一道去。”
我没有再劝,跟焦子辰说,要加强安平观护卫。
五月十八,天清气朗。
街市上随处可见的瓜果,衬着夏日的骄阳。
皇家车辇,浩浩****,往安平观去。
德芳,焦玉儿,林妙,还有内廷的官员们,都留守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