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与亲王同时震怒,歌舞戛然而停。

舞姬还来不及收回水袖,便刷刷跪了一地。

月夜之下,觥筹之间的安静,让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只听得不知是谁的酒盏没拿稳,叮呤咣啷滚落在青砖之上。

“圣女,看来不仅只有小王肖想你啊。”

哈铎的话,就像撕开了慕冥渊、慕珩和我的遮羞布,似乎有人的表情已变得意味深长的起来。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此刻我定能把哈铎活剐千万次!

“王子这话说得甚是有趣。北域男儿马背上而生,性子直爽,您这只是邀我一杯酒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也未曾多想。”

“但天佑民风不似北域和我西疆那般散漫自由,陛下和宁王不过也是维护我身为女子这脸面,王子与我身为这独两家的外邦,也应理解才是,您看您这话,倒是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旁人眼里,北域再落一个陷西疆不仁,害天佑不义的名声,那岂不是还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完这席话,我根本没给哈铎接话的机会,而是转身,举杯斟酒。

“方才全是我与王子的玩笑话,让陛下和宁王见笑了。”

慕珩的反应,我自然是理解的,但慕冥渊,我倒真的希望他只是因为哈铎放肆。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或许是成为圣女,活在西疆族人敬仰的目光中时,我的骄傲,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刚刚旁人那种觉得我轻贱的眼神。

“看来是朕和宁王不解风情了,哈哈哈哈哈。”

慕冥渊真是找准了台阶就下,但慕珩的眼眸中却满是冰寒之意,虽坐了回去,但我却心疼他手里捏着的那酒盏,怕是过了今晚,就得报内务司报废了吧。

“二哥,你看你,都吃醉了。”

赛娅虽年纪小,但确是聪明的。即便我和慕冥渊的话说成那样,但这暗流涌动之中,不乏有的是人精。

此刻退,便是最优解。

哈铎难得的没再说话,只是半眯着那眸子,任凭赛娅搀上了他的胳膊。

“陛下,赛娅先带兄长下去醒酒,扰了各位雅兴,请海涵。”

慕冥渊应了声,又冲着舞姬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我看着赛娅和她贴身侍女搀扶哈铎离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便四处张望起来,蓦地双眸一沉。

黛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突然有个内官上前,告诉我皇后娘娘约我一叙。

我的眉心蹙了蹙,皇后找我?

难不成是为相思蛊的事情?

可是她都已怀了龙种,总不至于还念想**之事吧?

没多想,我便跟着那内官起身离去。

但越走,我越觉得不对劲起来,这条路,分明就是通向碧莲池的路,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我本想折返,但又觉得有些刻意,只能跟着带路的内官继续走。

“陛下,圣女到了。”

陛下?慕冥渊?

不是说是沈舒怡找我吗?

当我对上慕冥渊的眸子时,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神情却难得柔和。

“退下吧。”

内官应了声喏,便快速离去,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相顾无言。

“你找朕,何事?”

啥?

我什么时候找他?

我的大脑飞快地转着…

不好,我被算计了!

想到这,我转身就走,却又被慕冥渊拽住了胳膊。

“穆无忧!”

我突然有些心力交瘁,为何只要在天佑,便总是这个样子!

“慕冥渊,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找你,若不想落入别人圈套,就放开我!”

凭慕冥渊的机敏,自然看得出我没有和他开玩笑,只是顿了片刻,便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呵,挺自觉…”

我冷笑一声,被他听在耳里,登即一双阴暗的眸子又看向我。

这次,他没有拽我,只是抬手撑在了我身后的廊柱上。

我站的位置,本就靠近这柱子,他这一逼,直接让我无路可退,靠在了这柱子上。

而他站的位置,又刚好可以看见碧莲池前面来人的路。

我不知道此刻该不该佩服一声他的心机深沉。

“把朕当猴耍?你有几条命?还是说西疆上赶着要向天佑俯首称臣?”

“慕冥渊!”

他的眼底皆是凉意,让我意识到他所说的话并不只是吓唬我,而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这三个字,足够让朕定你大不敬之罪。”

我眼底带着戾色,身侧秀拳紧握。

“我和你的事情,和西疆无关!”

别开脑袋,我不像再看他。

“无关?说得轻巧,买东国矿山,扰天佑市场,又私自囤兵,穆无忧,你真是好能耐?你当真就这么恨朕?”

他的前半句话,说得确实不假,但那种明明知道一切,又按兵不动的算计让我莫名脊背发凉。

可知道我听到那一句当真这么恨他?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翻了一个白眼出去。

他到底是为什么还觉得我做这一切是恨他啊!

难道在南城的时候,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他会错了意?

“慕冥渊,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当王爷的时候,一个眼神就知我心底的谋划,可为何现在当了皇帝,反倒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呢?”

我这话说得算不得好听的,慕冥渊眼底是看得见的怒色,正欲发出之时,廊亭前却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立刻松开了撑着的手,那种冷厉的神色瞬间切换,阴郁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一般。

“谁在那!滚出来!”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碧莲池旁的芦苇垛。因园艺内官日常的修剪,那芦苇杆子生得一般高,正微微随着微凉的晚风**漾。

“呱,呱…”

许久,几声早蛙的啼叫,让我悬着的心落了落。

惊蛰,万物复苏。

我不想再和慕冥渊纠缠,便抬脚就往外走,可慕冥渊此刻就像一贴狗皮膏药,他又抓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突然理解了当初我那般缠着慕冥渊时,慕冥渊对我冷言冷语的缘由。

“慕冥渊,你烦不烦?你究竟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真的,真的对你没有任何想法了。”

”可若没有朕,你的那些心思,那些谋划,又谈何做得成?“

他的眼角是十足的戏谑,看着我情绪激动,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也就是我那傻弟弟,被你迷了心智勾了魂,不知被你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