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拂柳风。

李元靠着老树,用最舒服的姿势舒展着腿。

雪醅酿烧的厉害,这让他有些微醺。

思绪有些飘动……

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也会想“这么选择,到底对不对”,“如果他直接进了钟府会不会更好点”之类的问题,毕竟进入钟府很可能能够了解更多有关鬼域的信息。

可钟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神秘府邸,那行骸和鬼居然混住一处,这本身就足够让人难以置信了。

钟府还有府主和长老团,这说明阶层也必然是存在的。

那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其危险程度比起木匠铺未必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会用脸去探草丛,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跳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卷入那个环境的复杂人际关系中,被人当棋子,炮灰,或是其他什么……

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只是骗小孩子的。

信息多的,永远吃定了信息少的。

他一无所知,所以还是不去为妙。

此刻……

天光暖暖照在他身上,又随着风声,和林涛在他浸染酒渍的白袍上落下摇曳的、大小不一的、钱孔般的光。

李元随手把钓竿插在泥土里,让线自然地落入水中。

春水解冻,湖里不时有鱼儿跃出,甩尾拍水,在他的钓线周围晃悠,可就是不上钩。

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树头跳着,又落到少年肩头,和谐至极。

他在尝试着和更多的鸟建立联系,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是六品圆满了,能够掌控的鸟应该变多了才是。

龙刀枪一如既往地藏在袖中,而一把精钢长刀却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那是他用来刮鱼鳞和切肉的……

期间,有马匹从远而来,马背上的血刀门弟子早早儿下马,然后半跪在那白袍少年身后汇报着八方的动态,有花陌县的,有中原的。

汇报完后,这弟子又恭敬行礼,再上马远去……

原本,这山宝县的权力中心是在内城。

可现在,这权力中心之上却多了一位超然于外的老祖————李元。

哒哒哒……

马匹来了又去。

太阳升了又落。

这一日早晨,李元睁开眼,心有所感地伸出双手,两只麻雀落在了他掌心,而两道神魂联系则是扩展开去。

这还没算完,未几……又是两道神魂联系和树上的两只麻雀连在了一起。

“成了。”

“成了!”

李元心念一动,四只麻雀便绕着他飞了起来,然后又飞旋着往远处扩散而去。

李元闭目,周边的一切景色,都通过四只麻雀的视野传递到他脑海里。

然而,他能感觉到,虽说精神的变强带来了可控制鸟类的增加,从三到七,不可谓不是一个大提升,但或许是技能所限,他能够掌握的依然只是普通的鸟类,而不是妖兽……

这就注定了,他的视线观察范围只能是周边,因为普通鸟类是飞不远的,尤其是麻雀。

片刻后,他叫回了麻雀,然后在下一个汇报信息的血刀门弟子到来时给了他一封信。

“回城后,辛苦你送去百花庄园。”

“是,老祖!不辛苦!”

……

信,是李元写的。

他斟酌了很久。

他想见家人,却又想跟个理由。

如今有了理由,他就写了信。

信里只说了一件事:带四只黑鸟过来,别坐马车。

这黑鸟的综合实力是“1~3”,虽说比不上白雀的“2~3”和海东青的“3~4”,但也比寻常鸟类的“0~1”好多了。

他要把四只麻雀换成黑鸟,如此,他就可以定点观察更多的地方。

而这些比较特殊的鸟,自然是李元之前在百花庄园时搜集的。

……

百花庄园。

阎娘子拿到信,却在第一时间笑了起来。

老板娘问她为什么笑。

阎娘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相公终于熬不住了。”

老板娘也笑了起来,自家男人精力旺盛,在生孩子前,她和阎娘子可是要两个人才能满足呢,这一次因为那什么“木匠铺诅咒”的原因硬是没回家,即便经过了试验确认了安全,却还是没让她们过去找他,现在……这是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了呀。

“你去喂他,还是我去呀?”老板娘比阎娘子要大三岁,如今二十七岁,正是心儿里**的时候,可她们只能去一个,还有一个要留下带孩子。然而,她绝口不提“诅咒”的事,而把去见相公当做一个天大的好事。

阎娘子却道:“明天我去,后天你去。”

“这……”

“就这么说定了。”阎娘子嘻嘻笑了笑。

“那……”老板娘眸光微垂,压住叹气的冲动,又笑着道,“相公肯定是确认安全,才会让我们去的,阎姐姐先去便先去好了。”

……

次日……

阎娘子策马,身后随着两只黑侯,黑侯的背脊上各放了两只鸟笼,再后则是五名护送的血刀门弟子。

这些弟子看着那两坨小山似的怪物一左一右护着美妇,都是咋舌莫名,又很有安全感。

很快,一行人呈品字型出了城。

阎娘子这才舒了口气,她出来一次可不容易。

她回想起离家的那一幕。

小琞拉着她问:“肘?”

阎娘子道:“不肘。”

“肘!爹爹!”小琞也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阎娘子哄了半天,又用新品糖果吸引注意,这才成功地把小琞留在了家里。

片刻后,银溪边,血刀门弟子散去,黑侯左右守着,趴在来此的路口。

李元成功地解除了与麻雀的神魂联系,又将新的联系建立在了四只黑鸟上,便操纵黑鸟往花陌县飞去。

花陌县是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危险之地,四只黑鸟刚好看住东南西北四个门。

做完了这些,他才看向阎娘子。

阎娘子娇小玲珑,雪白的裘绒束着浮凸的胴体。

她面孔像个瓷娃娃,或许因为做过不少善事,又时常被叫“菩萨”,故而眉眼间有一种“国泰平安”和“慈悲”的糅杂感。

她双手别着,体态婀娜地靠在老树旁,风情万种地看着李元。

李元也看着她。

空气有些安静。

“想我没?”

“想。”

“有多想?”阎娘子水杏眼儿里忽地有了汪润的光,她长腿舒展,迈出一半,坐到李元旁边,也不待他回答之前那个问题,便轻声道,“这里是野外,不可以太久哦……若被看到可羞死人了。”

李元轻声道:“这周围所有的动静,都在我耳中,没有人会看到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不远处飞来了几只乌鸦。

“嘎~~”

“嘎嘎~~”

“嘎~~”

乌鸦叫着。

李元:……

阎娘子:……

下一刹,好像开小差被老师抓到的学生一样,瞬间变幻模样。

李元身形猛然僵住,悠闲躺在树上,装作在看风景。

阎娘子正襟危坐,撩了撩鬓发,一脸端庄温柔、贤妻良母态。

三只乌鸦飞到了李元和阎娘子面前,而它们头上的数字竟是“8~9”。

“爹爹~”

“娘娘~”

乌鸦改换成了小琞的奶声奶气。

阎娘子一脸无语,早知道还不如把女儿带过来呢。

两人陪乌鸦说了会儿话,然后又催乌鸦赶紧回家,在乌鸦飞走后,两人才如地下偷青般悄悄拥抱,在这露天席地的环境里插花弄玉了好一番。

事后,阎娘子快速地整理着衣裙,然后靠在李元肩上,轻声道:“相公,有件事我想了许久,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是梦吗?”

“你知道啊……”

“你先说吧。”

“是这样的,大半个月前,我做了个很离谱的梦。

还是那个在黑屋子里的梦。

我不能动,窗口那白影也一直看着窗外。

小琞能动,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点也不害怕。

可大半个月前,那黑屋子里又多了个人。

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是……”

阎娘子忽地恐惧起来,“屋外有人敲门,小琞还想去开门,但她开不了。

那白影转过了身,她是个头发遮住脸的……”

“女人。”

“这白影打开了屋门,抓住那屋子里的男人,来到了门前。

而门后突然伸出了一只烧焦的手。

白影把那男人交给了那烧焦的手,而那烧焦的手则是递了一张白色的纸给那白影,就好像是在做买卖似的。

然后……然后,我看清了那男人是熊哥。”

阎娘子越说越害怕,这本是一场压在她心底的噩梦,如今见到了自家男人,总算能放下做母亲的坚强,而在男人怀里将恐惧发泄出来。

“我梦里的那黑屋子,会不会也是什么鬼呀?

为什么我和小琞会在那屋子里?”

这是阎娘子最害怕的事,她努力地避免自己往这方面想,现在却再也无法忍耐,全部说了出来。

李元搂紧了她,问:“那张白纸,你看清了吗?”

“嗯……

一钱。

白纸上写着一钱。”

阎娘子惊吓地瞪大瞳孔道,“那是钱,那个鬼把熊哥给卖了,换了钱。”

一钱?!

李元面色不变,心里直接震惊了。

他是记得的,一钱等于十分,一分又等于十厘,而庞元花又说钟府里很少有人有一分钱。

一钱,这是很多了!

十有八九,这一钱就可以把他的人偶买回来,而且说不定木匠鬼还要找他钱。

熊哥这么值钱的吗?

这是怎么卖到一钱的?

这么好赚的话,他完全可以去当行侠仗义的大侠,多抓点熊哥这样的过去,成为那鬼的货源,他只要两三成的分成就够了。

李元可是记得那些摊贩儿叫卖声里都是喊着“几厘几厘”……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元将他们瞬间压下,然后又思索起来。

鬼域的鬼应该和怨气无关,这一点无论是丁老还是古象,再或者是庞元花,都是如此确认的,这应该是中原对此的普遍认知。

但是,鬼域却又会和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身前执念产生联系,譬如木匠鬼和沈吉良。

木匠鬼应该并不是沈吉良,但是它却具有着沈吉良的特性……甚至就连杀人方式都和沈吉良有关,而鬼域更就是沈吉良的木匠铺。

那么,以这个思路进行推论,黑市鬼域的鬼是不是也和某个人身前执念有关?

而这个鬼表现出的特征是:

一,不杀阎姓;

二,鬼域很可能就是黑市装载活货的铁笼子;

三,卖人,而且第一个卖掉的是熊哥。

李元微微闭目,若有所思,却又旋即搂紧娘子,也不说这些,只是温声劝慰,然后又问:“你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阎娘子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一切都正常。”

李元笑道:“那就是你多想了,哪是什么鬼?”

阎娘子惊疑不定道:“可是……真的很诡异。”

李元道:“我是见过鬼的人,身上还挂着鬼的诅咒,到底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阎娘子轻轻舒了口气,道:“是我大惊小怪了。”

李元又笑着道:“也许真的是鬼呢?你可别让小琞去拿桌上的纸钱,说不定一拿,鬼……就出来了!”

阎娘子被他这么一吓,魂儿都没了,又紧紧搂着他,可再抬头,看到自家男人脸上坏笑的神色,才知道他在骗人,于是打了他胳膊一下,娇嗔道:“讨厌。”

两人又你侬我侬,说了会儿话,这才分别。

李元看着自家娘子远去的身影,瞳孔微微眯起。

他已经确定了,那就是鬼域……

而且还是个恐怖的梦境鬼域。

可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猜测需要去证实。

但无论这猜测能否被证实,他都暂时不会告诉娘子真相,因为……阎娘子一旦知道真相,很可能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拿那桌上的“一钱”,就算她动不了,她也会想着法子让小琞去拿。

因为她的男人,小琞的父亲需要这“一钱”来解除诅咒。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李元无法想象。

可是,去偷鬼的钱,下场怕是不会太好。

所以,他才这么说。

……

远处……

阎娘子跨马而坐,她双眸微垂。

她是了解相公的,非常了解……

相公……平时不会开那种玩笑。

既然开了,那就说明,那不是玩笑,而是一种不想让她知道、却又不想她去触碰的提醒。

“所以……真的是鬼吗?”

阎娘子吓得瑟瑟发抖……

可旋即,她又疑惑起来。

为什么那鬼不伤害她?难道在待价而沽?准备等个好买家再把她卖个大价钱?

可她很久之前就已经梦到那个鬼了……

她在那个鬼屋里已经待了两年多了,却依然没有感受到恶意。

而且自家小琞还能一起去那个屋子。

熊哥……

不杀阎姓……

卖了……

还有那铁栏杆一般的屋子,好像装载活货、覆盖着黑布的笼子。

阎娘子双眸中闪过思索之色。

“还有那个一钱……相公很在意。却故意那么骗我。他不让小琞去拿,是担心小琞和我出事。”阎娘子越想越深。

“相公需要那一钱……”

“但我不可轻举妄动,也不能让小琞知道。”

……

……

次日,血刀门开始了迅速的调查。

两日后,一个个信息被传递到了李元手里。

福临商会,一个叫小陆子的杂役在坊外被煮熟,但他的衣裤以及周围帐篷却没有半点烧着的痕迹,这似乎和那只烧焦的鬼手对上了。

小陆子是福临商会从天南县带来的。

刷。

李元抖了抖一幅画,画上的男人虽然有着胡子,可他能辨出这就是熊哥。

少年眯了眯眼,又把画卷起放到一边,继续拿起下一沓资料。

这是黑市往来名录的备案,其中自然包含着活货。

虽然活货不会表明活货姓甚名谁,但却会粗略地写出活货的粗略源头。

他快速地翻查着,目光扫过一页有一页,最终缓缓停在了某一页上。

纸页上有着书写……

两年之前的冬天,有一批活货是来自清香将军的山寨,是当时的牙人去捡漏捡来的。

信息好像都对上了。

“凤儿……”

“这个鬼就是凤儿,又或者说它不是凤儿,而是和黑市里那诸多的怨念有关联,但却主要继承了凤儿的执念……”

李元思索良久,却最终打消了让自家娘子去试探的想法。

他出了事还有影血能爆,自家娘子出了事,那就直接没了。

……

……

新一天的银溪坊街头。

百花庄园的马车正在街头缓缓行着,而街坊上还有血刀门杂役在巡视。

除了杂役,也有经过的弟子……

马车忽地停在了一个女弟子身侧。

那女弟子名叫岳灵,正是之前曾经随着李元的一个外门弟子,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是内门弟子了,实力也已经入八品了。

车帘掀开,探出一张美妇的脸庞。

“岳灵。”

岳灵侧头,急忙行礼,道:“阎大奶奶。”

车里坐着的正是阎玉,她招招手,笑道:“上车来呀,我带你一程。”

岳灵愣了下,却还是上了车。

阎玉寒暄了几句,又笑着道:“岳姑娘,我家相公说最近查的那些信息还不够,让我来问问有没有更多的。”

岳灵笑了下,道:“那让老祖放心,我们已经找到福临商会的目击者了,到时候也会送到老祖那边去。

至于清香将军山寨里的那些被牙人收走的女子,我们则在尽可能地辨认身份,毕竟有时候牙人也会请些人画活货画像,然后将这些画像送到潜在的客人家里去。

我们正在一家一家排查,应该很快能有消息……希望那些人还没把画像丢掉吧。

除了这些,我们也派人去天南县调查那叫小陆子的杂役了。”

“小陆子……”

小卢子。

卢二狗……

熊哥……

一行行信息,在阎玉脑海里闪过。

岳灵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而是道:“请阎大奶奶放心吧,老祖现在就是我们山宝县的天,我们肯定会尽全力去做这天吩咐的事……”

“嗯,辛苦你们了。”阎玉笑了笑,又从旁边拿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去,“酒楼试产了些酥糖,用来下酒的,可单吃味道也很不错。”

“酥糖?可是蘅芜酒楼没见卖呀。”

“还要过几天才上市呢。”

阎玉笑着把糖塞到岳灵手里,“拿着吧。”

岳灵不敢推辞,也不必推辞酥糖这般表示亲近、可以给自己长面子、却又并不昂贵的赠礼,于是急忙道:“多谢阎大奶奶。”

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就以为老祖这夫人是个村姑,可这些年下来,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会看到这并不是什么村姑……

知性,大方,得体,慈悲,名声极好,除了不是武者外,其他……几乎没有破绽。

岳灵下车后,阎娘子轻声喊道:“老周,去棚区。”

马车轮毂转动,缓缓停在了棚区。

吱……

嘎……

门扉推开,破败的屋里到处都是尘灰,阎娘子看了眼背后的马车,又收回视线,继而深吸一口气,迈入了内堂。

桌上,两年的信和大钱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动未动。

阎娘子看着信,心里忽地平和了些。

她反身轻轻关上了主屋的门。

门里,顿时又阴暗了许多,寂静了许多,视线的尽头只剩门缝投落的一线光明,落照在阎娘子和不远处的染灰的铜镜前。

“小琞,能看到你的,对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忽地从美妇口中吐出。

在这般死寂的逼仄小屋里,显出几分渗人。

可美妇却忽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镜子前,轻声道:“那天我带小琞来,小琞朝这里伸出双手,她是要你抱,对吗?”

“我在梦里,总见到的那个屋子,其实是覆着黑布的笼子,你是想见我,对吗?”

“早知道这样,那一天我就不该让你走,你跟着我们过,一样能过的好好儿的……”

美妇声音温柔,来到了铜镜前,凑面过去,轻轻哈了口气,又用袖子擦去铜镜的尘埃,然后道:“我的傻妹妹呀……其实,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没有回答。

就好像是孤独的呓语。

美妇也不急,从旁边抓起梳子,轻轻拨弄去上面早已枯槁的发丝,道:“凤儿,出来见我。”

话音落下,老式铜镜忽地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水波纹理被打乱了,而待到再度平静,其上缓缓地浮现出一张满是裂痕的惨白女子面庞。

女子双目流血,裂痕处又有着诡异的蠕动,每一个蠕动都是一个在爬行的惨白女鬼。

而这诸多的惨白女鬼,共同构成了一张脸……

那脸,正是凤儿的脸。

阎娘子只觉心脏咯噔一跳,几乎这一瞬间就要心梗了,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随着寒气涌起,但她依然面带微笑,睁大眼,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女鬼,然后用和妹妹说话般的语气,温柔着道了句:“好久不见。”

……

……

“薛姐姐,这几天你帮我照看一下小琞……咳咳咳……”

“咳咳……”

“我这不是病了吗,咳咳,小琞和我一起也会病的。”

阎娘子一阵咳嗽。

老板娘关切地问:“阎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一点风寒,过几天就好啦。只是要辛苦你啦。”阎娘子很温柔。

老板娘笑道:“才不辛苦呢,我家那小子太烦了,还是你家姑娘好,我都想和你换了。”

“不用换呀,你也是小琞的母亲。”阎娘子笑着,“好啦,那就辛苦你了。”

两女又说了会儿话。

阎娘子便早早入了房,趁着天色还没黑、小琞绝对没有入睡的时候,她服用了一剂大夫开的助眠药,然后赶紧闭上眼,快速地进入了梦境。

今天非常顺利,她直接出现在了梦境的黑色小屋里,不能说话,不能动,就连眼珠子都不能转。

但她心里在呐喊。

“凤儿,我想能动!能说话!”

“如果你的执念是我,那就解开我的束缚!”

下一刹,她忽然真的能动了。

她走到窗前,轻轻喊了声:“凤儿。”

但那白影没有任何回应。

阎娘子继续磕叨着,但白影却还是半点回应。

许久后,阎娘子看向桌上的那一张神秘的白色纸钱,道:“我想要那张钱。”

白影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阎娘子咬咬牙,她缓缓走到桌边。

她不想让小琞知道,因为她担心小琞人小鬼大,而相公如今身中“恶鬼诅咒”,他肯定是很需要这张鬼钱,不然……不然……他当时的眸子里也不会闪过那么一瞬间的震惊。

别人看不出来,但老夫老妻了……

谁还不知道谁呀?

而女人,永远会比男人更细心一点。

阎娘子的手缓缓伸出,脑海里闪过诸多的回忆,而随着她的手距离那张纸钱越来越近,一股阴冷、悚然、必死、又好似针刺的可怕预感传递而来。

而这……好像触发了什么规则。

咯……

咯咯咯……

白影忽然动了,垂着头,黑发遮挡着惨白的满是裂痕的脸,全身发出诡异的骨碎声,继而走到了桌前,抢在阎娘子之前拿起了那一张纸钱,然后放在了阎娘子手上。

瞬时间,那一切可怕的感觉消失了。

似乎这钱绝对不可以自己拿,但却可以通过白影的手交由给她。

……

……

两天后,阎娘子的病好了,她快马加鞭,带着黑侯穿过北城门,穿过并不漫长的荒野,来到了山宝县外的银溪之畔。

草绿花红,烟柳朦胧。

黑侯趴在入口处守着。

阎娘子来到了李元身边。

“听说你受寒了。”李元有些担心。

阎娘子叉腰道:“好啦!可精神着呢。”

她说罢,她一屁股坐下,靠在李元肩上,双目安静地看着湖面上的滟滟光泽,道:“明明才过了四年多的时间,可发生了好多事……他们都说你其实是老怪物,可我却知道你依然是你。我家男人是最有用的。”

她轻轻蹭着少年的手。

李元笑道:“怎么了?今天这么煽情?”

阎娘子闭目,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笑道,“没什么,女人说说这些话不是很正常吗?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从未想过的生活,我也总想为你做些什么呢……”

“说这些做什么?”

“只是说一说呀。”

夫妻俩又一阵软声细语,然后才分别。

春风里,连九品都不是的美妇左右伴着妖犬,策马远去,一骑绝尘。

李元忽有所感,摸了摸口袋。

口袋里,有一张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白色纸钱。

上面写着:1钱。

而在拿到这一钱的同时,他感到自身的信息发生了变化。

扫了一眼,却见原本的“【装备栏:未解锁】”变成了“【装备栏:1钱】”。

同时,这1钱也从手里消失了。

但李元心念一动,这1钱就又取了出来。

显然,这是真正的鬼钱。

李元面露愕然,想追过去,扒了娘子的裤子,狠狠打一顿,然后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而这一刻,他也明白了阎娘子为什么会生病,因为……生了病,她就可以支开小琞,然后独自去取来这钱。

李元握紧鬼钱。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既然有了钱,他就要尽快把诅咒给解了,然后好回家把不听话的阎娘子狠狠教训一顿。

少年旋即起身,将一旁包袱里的面具,斗篷给换上,同时又添加了“增肥”的破布,然后往远处走去,七绕八绕,专挑狭窄的小路走。

在高频率的进进出出间,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一脚踏入了那神秘古街。

青石板子路,古色的建筑,面带笑容的小贩依然在叫卖着,深巷里道道黑影正藏着,不远处似乎又有新人误入此间,正在好奇地左张右望。

李元一拉斗篷,快速地路道深处走去。

道路渐狭,人渐少,两侧的店铺各色各样,商品明码标价,但却没有看店之人,好似不怕有人入店抢劫。

李元快速扫视着这些店铺。

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没验证,那就是……是否给了钱,真的能买回自己的木偶。

然而,这件事其实已经从两个侧边得到了验证。

一是小贩,那些鬼确实是收钱给货,而且货值多少钱它们就收多少钱,收多了还会找钱。

二是梦境,黑市鬼卖了熊哥,并收取了一钱,这也是交易模式。

李元逛了一圈儿,依然没有发现木匠铺。

在被那推销“奇兽园”的蓝衣人拦住后,李元假装没看到他,然后迅速选择了返回。

回到出口,他感到周身一阵阴冷,便没有再入内,而是离开了古街,准备次日再来试试。

如此一晃,便是八九天过去了。

这八九天里,李元每天都去古街里逛一逛,其间他也见到有人进入店铺并走出来,这让他心中更安了几分。

在第十天的时候,他入了古街的店铺区,刚走了没多会儿,就看到了一个满是木卷木屑的屋子,屋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血红的木架格外显眼,其上还有各种小人偶。

木架旁边的火炉熊熊燃烧着,里面传来“噼啪噼啪”的响声。

李元顿下脚步,扫了扫四周,快速走了进去。

第一步迈入,没事。

第二步,没事。

他来到了木架前,然后很快地寻到了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木人偶。

一看标价:5分。

李元舒了口气,取出1钱,轻轻放在木架上,随后拿起那木人偶。

顿时间,他感到体内有某股阴冷无比的气息正在快速消散,同时那“1钱”消失了,桌上多了三张纸币“3分”、“1分”、“1分”。

与此同时,他的“【装备栏】”里信息产生了变化:

【装备1:3分,1分,1分】

【装备2:李元的木人偶】

既然买完了,他就想迅速撤离,而撤离前,他又扫了一眼木架。

但架子上,他没有看到庞元花的人偶。

心存疑惑之间,他目光骤然一动,却看到了那火炉中正烧着的人偶。

顿时间,李元瞳孔紧缩。

那人偶的双腿已经烧掉了,但上半身却赫然是庞元花的模样。

而其上的价格正在飞快缩减。

1分……

9厘……

8厘……

就在变成7厘的时候,李元下定了决心。

他取出1分的鬼钱,指着火炉里的人偶道:“这个人偶我买了。”

话音落下,好像某种交易就达成了。

血红色木架后,探出半张惨白、麻木、恐怖的脸,而那脸的主人伸手入火炉,取出了烧的只剩下半截的人偶,递向李元。

李元把1分的鬼钱递给那手。

一会儿,那手又递回了一张标注着“3厘”的鬼钱。

李元装备信息再生变化。

【装备1:3分,1分,3厘】

【装备2:李元的木人偶】

【装备3:庞元花的木人偶(残破)】

他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此地,然后原路返回,离开了古街。

出去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快速地走入了一个树枝交搭成的“门”里。

没有任何事发生。

他又快速返回了山宝县,过了城门,依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诅咒真的解除了!!”

李元欣喜无比。

可下一刹,他心念稍动,来到了武铺的门前。

那门关着,他抬手推去。

门开,屋里的一行杂役见到门外之人,急忙起身,恭敬地口诵“老祖”。

李元又关上门,他心底生出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取出“李元的木人偶”,心念微动,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人偶浮出,迅速地缠绕在了他手上,他再度推开门。

门后,传来“铿铿”的凿击声,诡异的木匠似有所察觉,微微侧头,满怀恶意和怨毒地看向开门处。

嘭!

李元只觉毛骨悚然,急忙关上了门。

下一刻,他收起人偶,再开门,门后又变成了杂役。

杂役们再度起身,又呵呵笑着,继续恭敬喊着“老祖”。

李元第三次关上了门。

屋后的杂役们完全摸不着脑袋。

而李元却懂了……

在他赎回自己木人偶的时候,他也掌握了一样特殊的力量,一样行骸才会有的诡异力量。

他能开门……

而门后,就是木匠铺。

随后,他又试了试庞元花的木人偶,却是半点用都没有,显然这人偶并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