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声,在屋里回**。

白衣短发少女好像寻到了生命全新的意义,不顾疲惫地开始将那些傀儡材料分类。

她专注而痴迷,狂热又虔诚。

明明此时已到凌晨,明明她刚从城外的武庐赶回,明明……她现在该困的睁不开眼。

可某种心底的力量却让她超越了某种极限,而沉浸在忘我的世界之中,便好似这天这地只剩下她,眼前的材料,身后的傀儡。

她一直渴望给魔心寻找更好的身体。

她自己寻找了数年,可结果却是购买需要血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她失望到开始饮酒的时候,义父却为她把这些材料带来了。

李元看着她诸神无念、忘我无我,可却又透着深深孤独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了自家养女的状态……

这孩子,其实一直都孤单啊。

他走上前,也没劝唐年早点睡觉,而是蹲在她身侧,笑道:“年年,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唐年抬头,这才恍然旁边有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少年。

这大晚上的,为什么会有少年在她屋子里?

还叫她年年?

想死吗?

她脑子里生出疑惑,旋即瞳孔聚焦,然后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看清了这少年是义父。

年轻的义父好似不老一般,除了这身气魄之外,竟和她差不多年轻……

她一时有些忘言,而小小地沉默了下。

说“义父去睡吧”,觉得见外。

说“帮我做这个做那个”,她又不习惯,毕竟她的傀儡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谁来,都是闯入者。

而且,义父也不擅傀儡术,无法帮到她。

“那……”

她想了想,终于给义父想到了个任务,于是指着一堆材料,笑道:“义父帮我把这些搬到那桌上去吧。”

“好嘞。”李元弯腰,开始搬动杂物,一边搬一边说,“六品傀儡难做吗?”

唐年也一边忙事,一边轻声道:“难。”

“和义父说说呗。”李元用闲聊的语气道。

唐年道:“义父所见,七品傀儡还是硬邦邦的金属人,对不对?”

李元扫了一眼地上的金属,道:“六品难道就不是了?”

唐年摇了摇头。

李元笑道:“那还差材料啊……”

唐年又摇了摇头。

李元道:“行了,义父见识浅薄,还请唐先生为我解惑。”

唐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等回了武庐,我要和我姐妹说,把义父这可爱的一面让她们知道。说不定,我就能多个小妈了。”

“去去去,说正事。”

父女俩相互调侃着。

唐年道:“傀儡术里说,傀儡就如武者,六品乃是一个飞跃。

而六品傀儡,比起七品,多了一个很难的过程,叫血肉滋养。”

也不待李元提问,她抓起一块“金属材料”。

那材料在无光之处显出几分铁质的黑色,但在月光里却微微呈显出一种朦胧的晶状,很是神奇。

唐年问:“义父知道这是什么金属吧?”

李元诚实地摇了摇头。

唐年颇为意外,然后道:“这种金属,叫做魂铁晶。

傀儡术中有言,血肉之心,浇筑魂铁,可生……血肉。”

李元莫名觉得“魂铁晶”“血金”有那么点联系在一起的意味,

一个“魂”一个“血”,那不就有点像“鬼域”和“肉田”,“恶鬼”和“武者”么?

之前大外甥说道门的老天师说的什么阴阳末世论,那可不就是一个阴一个阳么?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道:“那六品傀儡做好了,岂不是和真人一样?”

唐年道:“不一样,它们没有真正的灵魂。

不过单单是让血肉正常地滋养出来,就需要耗费很多心血,因为这些魂铁之中的脉络,需要我一点一点地做出来。

我爹死前……让我记住的东西,就是这脉络。

他说是唐家最核心的秘密。

不过,这脉络要求极其精确,若是出现偏差,或许不会直接失败,但却会导致傀儡变弱。

等这些脉络做好了,六品傀儡便是完成了大半。

到时候,血会从魔心中流出,萦绕于脉络,温养魂铁。

而这个过程里,我需要随时守着,以防意外发生……

正常来说,三个月后,这傀儡便可以长出完整的血肉了。”

唐年什么也不瞒李元,因为李元已是她的亲人。

李元想了想,道:“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忙半年时间?”

唐年点了点头。

李元又问:“要是我在拿更多的傀儡材料,和六品妖兽心来,你还做的动吗?”

唐年自信道:“只要这一次成功,之后……我就能一直成功。只不过,义父再买的时候,还是带年年一起去挑选吧。”

李元道:“不信义父的眼光?”

唐年急忙摇头,道:“年年哪里会不相信义父的眼光。”

然后,却又调笑道:“主要是……义父又不懂,这是连眼光都没有吧?”

李元无语,抬手欲打:“你个死丫头。”

唐年吐吐舌头。

然而,一个未躲,一个也没真打。

李元放下手,道:“那你注意休息,别傀儡没做好,自己身子却垮了。到时候……义父尽量带你一起。”

唐年点点头,目送义父离开。

门外,星光漫天,她往后仰倒,春日的晚风从窗口,门外吹拂而入……

她抬起手,指尖和身后那无面傀儡轻轻触碰。

唐年喊了声:“爹……”

然后又如是誓言般地道:“我不会让发生在唐家的惨剧,再在这里发生……”

无人应答。

无人……倾听……

也无人见到两行泪水从白衣少女双颊流落。

……

……

李元回屋,任由今日的丫鬟们服侍着,他双手枕头,想着江北的那些事儿,还有今日从义女处听来的一些新玩意儿。

武者,练血,然后以生命图录,观想图调动血,锤炼血。

傀儡岂不也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傀儡的血是由“心脏”提供,而调动血液的方式……则是傀儡师雕琢出来的脉络。

这个世界太神奇了,水也太深了。

我是不是在北江府活的太久了?

树挪死,人挪活。

李元眸里露出思索之色……

长夜漫漫……

……

……

次日,早。

李元回到山中小阁。

过了会儿,山道上有些热闹。

却见一个相貌妖异的紫衣少年在前带路,而后则随了个一对夫妇。

美妇似是有些病,边走边咳,而男子则是满脸忧虑。

李元认出那少年正是圣火宫的原宗紫,这位实力略胜阎牧一些,可也差不太多。

而他带来的那一对夫妇,竟是两个六品。

男子身侧飘着“622~654”,而女子则是飘着“510(600)~526(620)”。

原宗紫带着夫妇上了山后,便是笑道:“两位供奉便在这里歇脚,若有出勤会有弟子来传……”

男人道:“原上使,血金是日结么?”

原宗紫道:“寒供奉,血金是每日出勤后,便即结算。”

男人道:“那敢情好……”

这时,三人也注意到了在小阁外散步的李元。

原宗紫神色一变,远远行礼,喊道:“木二先生,好气色啊。”

这对夫妇见原宗紫竟给那位行礼,纷纷侧目而望,然后也遥遥作揖,同时心底生出好奇:这木二先生何德何能,能让圣火宫的使者如此远远行礼?正常打声招呼不是就可以了么?

李元见到原宗紫如此行礼,非但没有什么高兴,反倒是心里猛然一震。

果然……

他十三次无伤出勤,虽说每次做事都粗鲁无比、毫无章法,一派什么都不懂的莽夫风范,可终究还是每次都把问题给解决了。

他还是心软啊……

毕竟,要是他不处理那些行骸,百姓还会继续死。

能顺手收了,他就收了。

而这战绩,已经足以赢得尊重了。

李元心中暗自叹息。

为什么这些人不会去想诸如“什么木二先生,不过都是侥幸,运气好罢了,下次就没这好事了”,“宝物,这木二肯定是藏了什么宝物,他区区一个野供奉能有什么本事”,“我不服,这木二算什么东西”这些?

他心底无语着,警惕着,却也匆忙还礼,顺道还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原宗紫没睬他,而只是将这对六品夫妇送来后,便再一行礼离去了。

李元看着这对六品夫妇,主动行礼道:“木二。”

男子道:“寒峰。”

美妇道:“冷柔。”

李元赞道:“两位郎才女貌,便是名字也很配。”

这么一说,寒峰感到了这木二似乎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本着多了解些这北江府形势的目的,两人便聊了起来。

李元性子虽警惕,但天性也颇有几分豪爽,所幸寒峰也是这般的人。

三四天相处下来,两人已是彻底聊开了。

寒峰从李元这里知道了些出勤的情况,知道了当地行骸的手段。

当然,李元也并非直接道明手段,而是拿那些出了事的弟子说事儿,说他们怎么怎么着了道之类的,而其中“小糖人”、“关门杀”、“头发杀”之类的自然也都提到了。

而之后,在一次出勤时,寒峰成功地利用李元赠与的信息,躲过了一次必杀,他对这位邻居更增几分好感。

另一边,李元也从寒峰这里了解了一些日常,以及一些六品武者的世界。

在了解后,他只能感慨一声:每个境界都有压力啊……

大势力的六品那还有个盼头,而像他们这种零落在外的六品,就惨咯。

他们之所以能突破,大多是因为本身天赋异禀,且师门传承良好。

但是……他们想要再突破五品,那就是真的难如登天了。

因为……他们看不到前路。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增强自己的实力,到处寻找机缘,以及开辟门派,或是收下衣钵弟子将这一门的功法传承下去,以免死了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别看着寒峰和冷柔看着就是一对六品夫妇,可这两人在云山道,却是当地某个帮派联盟的老祖……

然而,就算是帮派联盟,也搞不到血金。

原本两人一直在云山道寻找机缘,可找了数十年却没找到,眼见着年已近百,两人便想着来外边闯闯,以搏一丝突破五品的契机。

两人一路走,走到这北江府,听到当地在招野供奉,便是来了。

一是为了赚些血金;二是为了和这些大势力打个照面,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为他们的正式供奉;三是北江府也算是个边角的府,两人估摸着就算有危险也不至于太大。

“木二兄弟,我夫妇来此,真是未曾想到能遇到你这般豪爽之人,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的给的信息,我才没进那门,否则……我怕是要结结实实地捱那行骸一击了。”

寒峰爽朗地笑着。

“这是寒兄自己的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元叫一声“寒兄”,是因为对方确实比他大好几十岁……

“哦?原来竟是那门有问题么?难怪之前几个弟子都是入门便死,原来如此……寒兄倒是为我解惑了。下次我得当心。”

“哈哈哈!木二兄弟谦虚了!”

“来,干一杯,听说这酒不错,似乎是什么凝玉商会的。

本来我还不屑一顾,想着当地能有什么好酒。

可没想到这一尝,好喝,真特娘好喝啊。”

李元时刻不忘推销自家的酒,以期能够打开高端市场,同时为两人斟满了“春梦酿”。

那寒峰饮了一口,品了品,眼睛一亮道:“好酒!回头我也让这商会送十几坛过来!”

两人正说着,一旁门扉推开,美妇盈盈款款走来,将两盆热气腾腾的菜肴放在石桌上,然后看着喝酒的两人笑道:“你两人这般投缘,不若结拜好了。”

李元愣了下。

开玩笑的吧?

寒峰却是哈哈笑道:“不知木二兄弟意下如何?”

李元道:“我与寒兄虽一见如故……”

寒峰一摆手,“欸”了声道:“木二兄弟有所不知,我这人就喜欢拜兄弟,一路上……兄弟可认了不少啊。”

李元嘴角抽了抽。

哦,明白了,原来是结拜过很多兄弟啊,那没事了……

随后,寒峰热情无比,李元撑不住这热情,便被拉着拜了兄弟。

之后,寒峰激动地拍着李元肩膀,道:“好兄弟,好兄弟!”

旁边的冷柔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

而在认了兄弟后,三人关系又近了些。

寒峰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闪光的、刻绘着七柄各异长剑的精致令牌道:“这是我雪山七剑盟的上宾令牌,木二兄弟有空可去门中做客。

见此令牌,如见老祖。

我雪山七剑盟虽不是掌控着生命图录的大势力,但在当地也是不弱的势力。”

说着,他又顿了顿,笑道:“其实弱不弱对你我这般层次而言,都没什么关系,为兄的意思是,雪山风光好,将来木二兄弟若是想去游山玩水了,不妨可以去看看。”

李元心知这寒峰是希望他自家的传承门派有六品强者偶尔去照拂一下,便随手收下了令牌,然后叹息道,“现在,哪儿都不敢去,到处都在出事。”

寒峰笑道:“出事之地,大多是繁华之地。

向雪山这般人迹罕见之处,反倒是没那么多屁事了。

要不,我和你嫂子怎么能在雪山安安稳稳地住几十年?”

李元愣了下,然后和寒峰聊起这“雪山七剑盟”的事。

冷柔在旁笑着倾听。

气氛融洽……

……

转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寒峰在一次出勤时受了点小伤。

而李元,又是连续四次无伤出勤。

这不是他不想受伤,而是明知陷阱在那儿,他实在是跳不下去啊……

主要是跳下去之后,难演的很。

他有一大把【铜制吊牌】,还有未加测试疑是“护体影血”的血,他如何在完全不会受伤的情况下装伤?

别人不是瞎子,他也会演的很尴尬。

于是,他兜里的血金也变成了190两。

而众人看他的目光,已经带着毫不掩饰的尊重。

这尊重让李元胆战心惊,他略作思索,来到三家的供给处,仔细挑选,购买了一把制式普通的袖中刀,平日里只是一把刀柄,若按柄口枢纽,那刀便会弹出,有半臂之长。

而刀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红黑色泽,在阳光下还有几分透明的晶状。

“什么材质的?”李元顺口问了问。

那弟子恭敬道:“启禀木二先生,此乃血金晶。”

血金晶?

李元立刻想到了“魂铁晶”。

魂铁晶,能滋生血肉。

这血金晶,难道说……

“这刀,会生出刀灵么?”李元故作随口地问。

那弟子道:“木二先生说笑了,这种兵器虽在江湖中完全可以称的上是神兵,但它并不能生出刀灵……

不过,品质更好些的血金晶,似乎可以……”

李元道:“这种是品质差的?”

那弟子忙道:“当然不是。”

随后,在李元一通问话下,或许是这些事在大势力并不算秘密吧,这负责交易的弟子也把知道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血金晶,和魂铁晶是六品之后比较常见的铸造金属。

但常见不意味着便宜,而是指不少强者的兵器都是用这个铸造的。

正常刀的血金晶,能够吸收主人的情绪,甚至是积蓄部分力量,譬如一个六品的杀人魔王拿着他的血金晶刀杀人如麻。

那么……这把刀若是落到江湖,就会变成魔刀。

拿到这把刀的人,能够实力大进,但也会受到刀中煞气影响而走火入魔,甚至发疯。

但更质量更好一些的血金晶,一般也只有在“铸兵师”手里,才会大放光彩。

因为“铸兵师”能够铸造出有着“刀灵”的刀。

至于如何铸,其中的“刀灵”又是什么灵,寻常弟子便根本不知道了。

毕竟对于他们,这是神秘且需要仰望的力量。

而这些信息,对李元已经足够了。

他至少已经证实了一点:

“傀儡师”,能够让魂铁晶长出血肉;

“铸兵师”,能够让血金晶生出灵魂……

世界观又扩大了点。

而他之所以买这袖中刀,倒不是因为想要刀灵,而是因为他握住这把刀的时候,他的综合力量从“1140~1890”变成了“1450~2200”。

这种巨大的跨度,让他明白这把袖中刀,是真正的六品中的好刀,而他的龙刀枪在七品时固然不错,但在六品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平庸了。

而这把袖中刀的价格,也没让他失望……

在红蚁商会,他看到寻常的六品兵器是30两血金左右,而这把袖中刀的价格却是120两血金。

老实说,这种袖中刀他虽也能用,可没那么趁手……

不过,看在综合实力大幅度提升、且容易存放的份儿上,他还是买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血金晶的武器不像铁匠铺里堆满了款式任你选。

这种武器,产量很低,因此……可供选择的款式范围很小。

……

买完后,李元回到山中小阁。

当天,又一匹快马上了山,给他带来了新的出勤任务。

送信弟子尊崇地看着这位六品供奉。

他知道,这位供奉是何等的恐怖。

他也听说过,圣火宫,山字堂,甚至神木殿都在想着将他吸纳入本门供奉之中,之后……这位便不是野供奉,而是真正的大势力供奉了。

所以,在知道这些信息后,送信弟子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由衷的尊敬。

“木二先生,您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

“没有了,先下去吧。”

“是。”

送信弟子远去。

李元静静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

略作思索,他跑到隔壁。

寒峰还在养伤,见到李元,也是感慨道:“木二兄弟真是好本事啊,为兄自愧不如。”

李元哈哈一笑,然后道:“寒兄好好养伤,等着一次回来了,我便与寒兄说说我的过往……也许,我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过去了。”

寒峰道:“好兄弟,我等你回来。”

冷柔也颇感挺感兴趣地笑着,八卦道:“木二兄弟是不是负了哪家姑娘啊?”

寒峰笑道:“谈不上负不负,木二兄弟若真想寻个人相伴,还是寻个同样境界的,那才能真的相伴到老,普通人……没多少年就白发苍苍了。”

李元默然着,然后带着两个七品与随行弟子离去。

这一次,他要处理的事,是北地两个县的拜香教……

这是北江府那三家的安排。

经过了刚开始的“快攻失败”,他们开始和行骸耗了起来。

既然明确了“拜香教”与“行骸”与“失踪”有关,他们就决定把所有拜香之人全部控制住,能关则关,不能关便就地斩杀。

李元此行看起来,只是去缉拿“拜香教”,可实则必定会遭受行骸的狙击,可谓凶险的很……

不过,武者终究在明面上,人数和正面力量都占了优势。

再加上六品武者可以以祖箓影血破除行骸力量,所以……还是可以一战的。

而这一次,三家也很大方。

清绞拜香教是按着50两血金一次的标准给的钱。

然而,李元却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次,

这钱,

他不拿了。

……

……

数日后。

鬼街。

钟府。

外院东厢房,已经被腾出,专门供给给外来行骸居住。

就因为这件事,钟府的府主没少被下面人诟病,然而诟病归诟病,这位常穿红袍的府主就是以一种“很怂”的姿态,任由那些外来行骸撒泼耍横。

手下被虐,钟府府主忍了;

被抢肥羊,钟府府主让了;

要住府里,钟府府主从了……

不过,当外来行骸提出要钟府出人,帮着一起攻打各府各州的时候,钟府府主拒绝了,理由是……太弱,这乡下的行骸还没发展到中原的层次,不敢外出。

于是,钟府府主又被扣上了“怂”的帽子。

此时,这东厢房的一处院落里,森森阴气滋生于外,冷岩寒壁透着中斑驳陈旧的灰白色,而古式的拱门后,一个圆桌前却坐着十几人。

这是东厢房里专门负责“北江府”事务的行骸。

之前被阎娘子强买强卖的“常戚”,以及随着常戚的两人组都在其间。

除此之外,还有些影影霍霍的身影。

他们围在一起,而目光则是落在了圆桌的一副画像上。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的脸。

常戚冷声道:“木二,出勤十七次,抓了我们十六个行骸,其中十个死在狱中,还有五个在逃离大狱之后……被那些武者追上,杀死。”

另一人道:“这个人很碍事,我建议动用鬼镜……杀了他。”

“还没到用的时候,鬼镜可是要用在朱怒阳身上的。”又一人道,“那时候……便是北江府的收宫之时。”

说话之人气定神闲,而他一言落下,周边便没了声音。

显然,这位才是来“北江府”上任的真正府主。

试问这真府主藏在鬼街里,那些武者便是拼尽全力,又怎可能刺杀到真的?

常戚道:“府主,此人看似鲁莽,但每一次都能破开杀局,我们……”

他话音未落,那被围在中间的身影便抬了抬手,打断他。

然后阴冷的目光在画像上扫了一眼,冷声道:“杀,一定得杀,虽说不用鬼镜……”

可是,府主的话音也未落下,因为不远处有行骸匆匆走近,道了声:“木二死了!”

一群行骸纷纷抬首,诧异地看着那送信者。

“再说一遍。”

“木二,那个叫木二的供奉,死了!”

“说细节。”

那行骸面露喜色,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原来,那木二先生带人去围剿北江府北边两县的拜香教,在进入陷阱后,他忽然失去了理智,双目痴情地看着……看着我们的一位行骸,喊着“红红,是你吗,红红……”

我们那行骸当时有些傻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于是也不否认,轻轻叹了口气,而那位木二先生居然真就听我们那位行骸的话,走入了一间屋子。

然后,我们那行骸便把门关了起来。

事后,那木二先生不见了,应该已经被诅咒给拉走了,死了。

“竟有如此事情。”

北江府府主颇为诧异,“叫那位行骸来给我看看。”

“是。”

片刻后,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来到了庭院里。

这女子脸上的惊容还没褪去。

“府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供奉看到我,他双眼就好像被我吸住了……

开始我以为是他好色,可慢慢地,我发现不对劲。

因为……”

“因为什么?”

“他的眼睛里透出痴情的神色,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他认识我,而且不是一般的认识,带着遗憾,痛苦,决然。他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我红红,我意识到他认错人了,便将计就计,把他骗入了我们安排好杀局的屋子。”

女子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道,“真是个痴情的男人,要不是他是敌人,我说不定愿意和他说说话,聊聊天,听听他的故事呢。”

事情真相大白了。

众人无言以对。

忽地,随在常戚身侧那名叫淑娘的行骸道:“也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常戚阴笑道:“是趁着对方还未曾明确木二死了,而利用当地的特产胭脂盒化成他的模样,渗透进去,再杀死和他住一起的供奉么?”

淑娘笑道:“正是如此。”

“北江府”府主想了想,道:“那便去试试。”

淑娘道:“木二是六品,我们可以动用价值三分钱的【黄色胭脂盒】,不仅化成他的模样,还拥有他部分的力量……这种胭脂盒,我们还未用过,用在此处,也算刚好。”

常戚道:“我去吧,我是七品,化成六品的武者应该是能承受住而不被反噬的。”

“北江府”府主看了这常戚一眼,道:“那行,事不宜迟,你这就化妆过去,事情若成了,便算你大功。”

常戚面露喜色,恭敬应了声,然后抓着木二的画像,匆匆跑到一边,取出【黄色胭脂盒】开始化妆。

片刻之后,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木二的脸,便是身形也开始发生一种怪异的扭曲,而变得和木二一般无二……

可是,化完妆的常戚却呆住了。

他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怎么了?”府主皱眉问。

常戚道:“他根本不是六品……这力量,太弱了,连九品都没有!!”

众人:??????

顿时间,立刻有行骸道:“不可能!他必定是六品!他的实力……我们很多人都见过。”

府主冷声道:“有趣,看来这位木二先生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常戚完全是傻眼了,“那……那我现在怎么办?”

府主道:“给你两个选择。

一,继续假扮木二,去东泉县;

二,此事作罢,功绩也不提了。”

常戚咬了咬牙,他很想去,因为立下功劳意味着“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机会”就变大了,他被诅咒过,也解过诅咒,可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却又沾上了新的、更可怕的诅咒。

他完全无法解决这诅咒,只能指望玉京城的那位国师能够实践他的诺言,帮他压下诅咒,让他行走在阳光里。

然而,对方既然用了一张假脸,便很可能也想过自己会冒充他前去……

“我……我选第二个。”

……

……

望月酒楼。

一个魁梧无比的男子,正和阎牧把酒言欢。

“小姨父,你这金蝉脱壳脱的可真好……”

“被逼的。”

李元给双方倒了酒,然后举杯和对面碰了碰,一口饮尽道,“若是有长着木二先生脸庞的人出现,你们直接拿下就是了,肯定是行骸。”

“知道。”

阎牧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元笑道:“当然是继续给你们三家当供奉。”

阎牧:……

良久,他口吐芬芳,吐出个“草”字,然后苦笑道:“我真庆幸你是我小姨父,而不是别人的……”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这行骸的手段一重接着一重,我看真的行骸也未必有你这么多道具吧?”

李元道:“这一次用的这个道具是比较贵的,我也不能天天用。所以我和家里说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专心在这里多赚点钱,赚够了再回家。”

阎牧苦笑道:“你就不能帮我们把事给解决了吗?”

李元无语道:“你以为我不想解决。

可我怎么解决?

你们又不是按人头给钱。

而且你们连谁是行骸都不知道。

再说了,我到时候帮你们把问题解决了,你们又该打探我是怎么解决的了。

大外甥,你是想你小姨父不得善终吗?”

阎牧笑容越发之苦,他左思右想,却也知道李元说的是实话,宗门体质如此,人心如此,如之奈何?

他想了想,道:“小姨父,这次我就不举荐了,我们合计着给你这模样编个新身份,然后你找木华去……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木华肯定还让你去山中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