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
荒林。
铿！
利剑猛然出鞘。
郭溪横剑于颈，凄声道：“公子！一切都是我的错，小沁她并不知情！请您放过她！”
当！
话音才落，剑便脱手了。
那是一颗小石子。
可小小的石子，就已经让郭溪的剑脱了手。
李元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发现了小股敌人踪影，为防打草惊蛇，让郭沁来通知我，之后我们联手斩杀了武部兵主，天师府天师，只可惜你亲兵全部战死。”
郭溪：……
他看向李元，还有郭沁，眼睛发红。
他垂下头，双膝一软，跪在李元面前，却是头一别，长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沁双眼也红红的，看着那跪着的老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也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了老爹居然利用了她。
可是，老爹毕竟是她老爹，她能怎么样？
慢慢的，她也屈膝，想向李元跪下，却被李元托起。
“都别跪了，我们快返回城中，说不定还有敌人。”
李元道了声，便往前走。
郭家父女紧紧相随。
郭溪忽道：“公子，今后不若让沁儿在您左右侍奉您。”
李元驻足，侧头，却见绿衣小美人原本只双眼红着，此时脸蛋儿却也红了，在看到他的时刻，却又勇敢地轻声道，“沁儿愿意。”
别看在李元面前，郭沁好像个小丫头，但在外面，她是义军里许许多多年轻神将们钦慕的女将，也是江湖里的“碧荷仙子”。
可以说，郭沁但凡表现出一点婚嫁意向，门外的媒人便要从西京城东门排到西门。
然而，现在……这般的仙子甚至连“妻名”都不要，便同意侍奉李元。
侍奉是什么？
做妾了不得了。
以郭沁的身份，她无论嫁去哪儿，都属于绝不可能做妾的。
李元缓缓摇头，道：“郭姑娘，你不必跟着我，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郭沁愣了下，正欲再说，却见李元已经转身，飘然而去，她露出愕然之色，紧接着却又显出几分失望和失落。
但很快，她又收敛情绪，随着郭溪随了过去。
……
……
月余后。
在初冬大雪落下前，远方传来消息，说是天子迁都了，从中京迁到了藏龙道的旧都——玉京。
而中京城，则是留下一位兵部名将镇守。
义军这边自也是得知兵主和天师被挫败之事，顿时士气高涨。
不少神将神兵高喊着“要在今年冬天住到中京皇宫里去，去瞅瞅那天子睡的床，睡得女人是什么样的”。
义军们里百姓很多，草莽更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啥都没有，两袖空空，腹中生了一肚子邪火。
这邪火让他们做梦都想去中京皇都肆虐一番？
女人，财宝，一切！
他们渴求的东西，都在中京皇都。
只要能攻破那座城，他们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故而，便是入冬，各路义军也在抓紧攻伐各处城镇。
但凡攻破一处，那城镇里的权贵家便成了最好的“战利品”，不少神将扑过去，杀人，分金银，分女人。
公子羽的威名也变得响彻天下，毕竟谁都知道兵主和天师，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公子羽斩杀的。
有公子羽在，便没人能对神王实行斩首计划。
而事实上，斩首计划也已经落败了，毕竟连武部兵主都死了，连皇帝都吓得迁都了。
……
……
深冬。
西京。
大雪。
腊月。
李元已经用上了奢华的绒毛毯子，就连酒水也从普通的几文钱一两的酒水换成了不知哪个权贵家的珍藏。
他所在的屋子，也是珠光宝玉，百宝架上摆满了珊瑚、古器、玉雕之类的昂贵宝物。
院子外有抄手回廊，有两侧厢房。
美貌的侍女，丫鬟们，都是来自各方的孝敬。
毕竟，无论是神王还是谁，但凡攻破一座城池，获得收益后，必然会把其中“最肥美的一块肉”送到公子羽府邸里去。
且不说公子羽的泼天功劳，便是整个义军里，那些作战格外勇猛的神将有大半都得过他的指点。
瓜分战利品时，就算李元根本没在现场，也不可能少了他，更不敢少了他。
所以，这些侍女丫鬟中，甚至有不少是某某权贵家的小姐，某某身份高贵的夫人，某某娇美善舞的小妾……
若是李元愿意，他甚至可以关起门，仿效着那暴君逼迫这些小姐、夫人褪了衣裙，在雪地里奔跑、追逐、嬉戏……
可是这般的情景，却根本无法让李元开心起来。
至于他收下这些侍女，也只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收，这些被送到他眼前的可怜巴巴的女子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乱世里，女人的漂亮是一种罪，尤其是当成为阶下囚时，这种罪会给她们带来“生不如死”的体验。
所以，李元收下了这些最肥美的肉。
但是，他又一口没吃，只是收着。
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前史书上那泱泱数千年的历史。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那时候的他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参与进去，经历一切的一天。
现在的义军才稍微取得了成就，就一个个原形毕露。
这要是真攻破了皇都，李元已经可以想象那观景。
熊熊火焰，焚烧各处，烟尘昂昂，哀嚎遍野。
皇都之中，粗鲁野蛮的将军们迫不及待地冲入，去抢夺那些未曾来得及跟随天子离开的妃子、宫女、贵人。
届时，**靡之景到处都是，杀戮之景处处呈现，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却又被乱军冲入，一阵抢掠。
而这只是个开头。
当众人发现只要用武力叩开皇都之门，就可以享受皇帝待遇后，一处接着一处的起义便会出现。
天下，便会大乱。
从前的百姓，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动摇皇朝。因为那时候，人数的多少并没有用，一个强者便能抵得上千军万马。而坐拥最多资源、底蕴丰厚、背后有“北斗”“紫薇”暗暗支持的皇室便自然而然地无人可动摇。
可现在，这些都没了。
百姓被迫起义，却旋即发现从前那不可动摇的皇族竟似也没那么厉害。他们看到了希望，且即将拥有攻破皇城的先例。
有了这个先例，便会有无数人紧随其后。
李元本是想着钓鱼的。
可现在不仅鱼儿没钓到，还发现这群被迫起义的义军摇身一变，即将变成“另一个根本不下于当今暴君”的势力群体。
他心情并不好，而在郭溪、孙巨力之类的将军领军返回拜访他时，李元便对他们认真交代几句，告诉他们“你们也是百姓里来的，若是攻破了一处，不要纵兵抢掠”。
其中不少神将都是有脑子的，连连点头，也不多说。
可孙巨力这般的糙汉，却是心直口快，直接道：“公子啊，大家伙打仗都是脑袋揣在裤腰带上，得有个盼头，有个甜头。
这攻下了一座城，却不让抢掠，哪个人还愿意打啊？
得让兄弟们爽爽啊。”
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孙巨力在外就已经被称为“混世魔王”了，他那两把板斧是无数敌人的噩梦。
甚至有人看到过孙巨力一斧子下去，直接通过兵器将敌人双臂给打爆的情景。
这等怪力，也使得孙巨力成了“神将”中最凶悍的那一类，可谓是杀人如麻，能令孩童止啼了。
但是，这般的混世魔王在李元面前，却乖巧无比。便是说话时看到李元坐着，他都要蹲着，显得自己像个小孩似的。在战场上凶煞无比的脸庞，更是露出憨憨的表情。
李元闻言，问了句：“你是义军，还是土匪？”
孙巨力挠着脑袋，蹲在李元面前，不知所措。
旁边有人忙道：“老孙，还不快赔罪？”
孙巨力这才急忙跪下，连连磕头。
可在离开后，这群神将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只是稍稍收敛些，且不许旁人将这些事告诉公子羽。
……
……
时间流逝，不觉已到次年夏。
义军如狂龙猛虎，飞快侵占着瀚州一带，中京皇都被重重包围，外围区域皆在快速失陷。
皇都岌岌可危，内里百姓似乎也察觉了自己命运，一个个儿拼了命地协助城防。
至于跑？
没有一个人能再从皇都跑掉了。
……
……
燕云，李家。
“父亲，都查清楚了，那位公子羽斩杀了天师以及兵主。他既宣称家师为李元，我们要不要和他接触？”
李明泽问。
而他面前的老人白发苍苍，却依然精神矍铄，这正是“八柱国”之一李家的初代家主——李虎。
李虎双手拄拐，正在沉思。
别看李家低调无比，但这天下最隐秘、最周全的情报组织“天策楼”的幕后主人……其实便姓李。
若是李家愿意，别说李元在西京了，便是李元在天涯海角，他们也能联系上李元。
此时，李虎沉思良久，道：“待时而为，不急于一时。等他需要我们的时候，倾力相助，然后再说其他的。”
“是，父亲。”李明泽恭敬点头。
……
……
蜀中，原云山道。
天高云淡，光柱斜落群山间。
剑山关外，一处地域辽阔之域，却见建筑成群，屋脊皆染金泽，如长蟒生鳞，片片灿烂。
内里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其繁华盛景，竟不下于皇都最热闹之地。
这……是个小镇。
小镇内是莽莽山林，翠绿醒目。
小镇围山而建，宛如环山的红尘腰带。
而山上，却可见四座高塔参云。
四塔分立四方，中间却还有一座高塔。
那塔坐落之地，格外险峻，竟是在一处孤峰之上，周边峭壁陡直，根本无从攀爬，便是再强的武林高手，也休想从这峰下登山。
没人能想象当初这座塔是怎么建成的，可这塔却偏偏就是存在于此。
能够上塔的路，其实也有，还有四条。
那是四条漫长的铁索，分别连接在外围四座高塔的塔顶。
这里……便是蜀中最大的最神秘的势力——唐门。
唐门四塔，分别司掌“暗器”、“机关”、“傀儡”、“毒药”。
而中间那座塔，则是唐门门主——明月尊者，以及传说之中唐老太太颐养天年之地。
唐门入口处，正有衣衫华丽的男子在苦苦等候。
在看到内里行出的弟子时，那男子快速跑上，急切道：“我是真心喜欢唐媛，我……”
他话音还没落，那弟子却已行礼，道：“门主说，我唐门不欲卷入任何风波，还请姬公子回吧。”
那华衣男子颇有几分不甘心，却只是叹息道：“我若不是姬家人，是否……是否就可以……”
“姬公子，请回吧。”那唐门弟子打断他的话。
华衣男子正是“八柱国”之一的姬家的一位外门家族子弟，名醒。
在一次江湖历练中，遵循祖训隐藏姓氏的姬醒和同样隐藏姓氏的唐门核心弟子唐媛，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两人情愫暗生，只是在表白之时，却是都惊呆了。
一个姓姬，是曾经皇室。
一个姓唐，乃唐门子弟。
两人之事很快被各自家族察觉。
姬家似听之任之，但唐门却严词拒绝，因为……姬家的地位很尴尬。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哪个旧皇庭不想着复辟？更何况天子还安排了心腹在蜀中做大将，说是维持秩序，实则却是监视着姬家。
故而，姬家几乎是门可罗雀。
唐门作为大势力，却也不想和这样的姬家扯上联系。
姬醒叹息离去。
那弟子又转身，回禀了外务的管事。
外务管事又匆匆登上暗器塔，然后竟是施展身法，踩踏那漫长锁链，渡之如履平地，须臾就到了中间塔里，走入正对的九层之门，半跪在一个女子面前，恭敬道：“门主，姬家人回去了。”
却见那女子发有盘髻，别钗却是根由金玉打造的精致无比的孔雀羽毛，其身着一袭宝蓝华贵的裙袍，面容冷漠到有几分僵硬，此时正幽幽地盯着门外，有种出神远眺、高瞻远瞩之感。
可换一个角度，却又好像是眼珠转动艰难。
这正是唐门之主——明月尊主。
明月尊主随意点点头，但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冷冷吐出个名字：“公子羽。”
那外务管事忙将这段时间搜集的信息相告。
良久……
明月尊主问：“公子羽的老师是李元，你觉得是真是假？”
外务管事也是个沉稳的人，他略作思索道：“公子羽，已是名震天下的人物，观其所为之事，其师李元必然也只剩下一个李元，那便是近百年前出现在中京的那位只手遮天的绝世强者。
可是，那个时代的人物早已湮没于天地洪流的大势之中，李元活着的希望微乎其微……”
最初之时，那位公子羽便是教导了神将，在暗中守住了西京，但在大势力眼中，公子羽还只是公子羽。
他的师父李元，也未必是那个李元。
但随着“天师和兵主”陨落在他手中，众人才意识到这位公子羽怕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那么……此李元，便只会是那一位了。
明月尊主稍有沉默，忽道：“我手书一封，你令人送去，邀请他来唐门做客。”
“这……”
外务管事愣了下。
名动天下的公子羽，可不是一封信能请的动的。
便是唐门在关外乃是隐世的绝强势力，但人家也未必买账。
“去办吧。”
明月尊主言简意赅。
外务管事不敢多言，应了声“是”。
……
……
秋。
西京。
神君府。
李元没有等来北方前往呼延家的使者，那使者好像去了就没了，就好似投入大海的石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去东海的，也没什么下落。因为西极冰雪融化，海水暴涨，许多岛屿都被淹没，原本的航海图已不再适用，想要在海外探索一座本就遥远的岛，确实极难。
去西方的探寻神墓却是带回了不少消息。
但与其说是消息，却不如说是“传说”。
什么“仙家之地”，什么“西方神母”，什么“不死药”，什么“玄鸟取食，以侍之”……
这些东西都不是李元想要的。
他只是稍作思索，就明白“小琞”，“神墓”，“不死”这些要素加上口口相传，蛮族和中土的神话，以及一些高层通过不知什么渠道获得的似是而非的认知，已经融合一起，编织成了“神话”。
而要知道，关外地貌变化极大，且当年阴阳大同之时，神墓已经被推到了外域附近。
所以，若想寻到神墓，出了关至少得策马而行大半年才可能寻到，这还是在过去，在没有半点绕路，且一路平坦的情况下。
可如今，西边地域辽阔，在冰雪融化后，更是一片山域和草原混合的无边地带。
在这般的复杂地带里，想要找到不知藏在哪里的神墓，不亚于大海捞针，而所需的时间也是漫长到难以计数。
宅院……
门外传来喧闹的声音。
马车停下，门扉开启。
李元隐隐听到声音，似乎在说某某城陷落，某某神将见了几位美娇娘，觉得她们就该在神君府中做丫鬟，于是便送来之类。
很快，有小侍女跑来询问。
李元直接说了句：“收。”
于是，这一匹美娇娘便又被收入了府中。
而李元这神君府也堪比皇宫后宫了，便是稍稍走上两步，就能看到姿态各异的美人聚首一处，三三两两的闲聊着。
许久……那小侍女又跑来，恭敬道：“神君，都安顿好了。”
李元挥挥手道：“下去吧，让她们不用惊慌，既是来了，便无事了。”
这小侍女之前是某个家族的小姐，属于知书达理类的，原本在被俘虏后，她已经彻底绝望，而在被送来神君府后，她也做好了经受各种耻辱。
然而，事实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公子羽当真是温润公子，一如明玉。
满屋佳人，他碰也不碰，而所有钱财却又是一应给了她们，供她们开销。
女人们在看过公子后，听其言，观其行，大抵都明白了李元是什么样的人。
很显然，名震天下的神君……居然是个好人。
无依无靠的女人们，便只觉受了天大恩情，个个儿想着报恩。
此时便是李元真要她们中的哪位侍寝，那位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侍女看着李元说罢继续俯首读书，忍不住道：“公子，天下纷乱，也不是您的错……您不用自责。”
李元愣了下，然后意识到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居然是“忧国忧民类”的么？
于是也不解释，微笑着点点头。
小侍女脸一红，又罗里吧嗦地问：“午间，您还是要喝鱼汤吗？东市新来了一批海鱼，您要不要换个口味？”
李元道：“你全权办理好了。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小侍女心里觉着公子莫名亲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苦楚竟有几分被治愈的模样。
她眼儿发红，糯糯应了声“是”，便退开了。
可才退开没多久，却又很快跑了回来，道：“公子，有人求见，说是从蜀中唐门而来。”
自“公子羽”几番大事后，且神君府定落西京，便常有江湖势力前来拜谒。
教神将，定西京，诛兵主，戮天师。
便是义军逐渐残暴，但公子羽的名声却是格外的好。
江湖不少门派前来拜访，他也从不摆架子，一一相见，论武谈兵，甚至还会指导一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练武的，哪个服别人？
这些前来拜访的江湖门派里，有不少也是存了借公子羽扬名的念头。
可他们来时宛如斗鸡般气势纠纠，走时却一个个叹服，甚至出了神君府还要再三相拜，有的高喊“谢公子”，有的则不仅相拜，还行弟子礼。
只因公子羽不仅与他们论武，还与他们切磋，之后更是三言两语，点出他们练武中的毛病，帮他们实力再上层楼。
可若是碰见恶人，公子羽却是半点不教，然后直接说“来者是客，便给你两炷香时间逃”，随后等着恶人走了后，便会通知义军前去追杀。
神君之命，义军哪个不愿执行？
到时候前去邀个功，请教一下修行，说不定被教几手绝招，那可真是看家本事了。
结果就是那些恶人一个都没跑不掉。
故而……
此时的蜀中唐门前来拜谒也实属正常。
来人正是明月尊主心腹，那位外务管事，姓唐，单名一个方字，乃是唐门某一位门主的后人，可以说是老唐门人了。
唐方到后，李元斥退侍女，然后看去，问：“何事？”
唐方愣愣地看着面前年轻无比的少年，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公子羽，但听到问话，却又醒了过来，恭恭敬敬行礼，然后从怀里取出信件，双手递呈，道：“启禀神君，门主有请，望您能往蜀中一趟。这是门主亲笔书信。”
李元接过信。
唐方心底忐忑无比，因为他并不信公子羽会因为门主的一封信而去唐门。
清脆的拆信声在他耳边响起。
李元抖开信纸，看了看，却见信上一片空白，只在落款处写了一个名字：唐年。
“唐年”这两个字，便是丢给唐门之人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在一百六十多年前，自唐门建立后，“唐年”这个名字就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知道的只是唐老太太罢了。更何况现在？
可若收信人真和李元有关，且知道“唐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便会起身，赶赴唐门。
可若是收信人不知道“唐年”，那么……拒绝便拒绝，因为他本也不是明月尊主要请的那位，不来也无所谓。
李元凝视着“唐年”两字。
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目睹父亲死去、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女孩；那将自己锁在屋里，苦苦钻研傀儡的少女；那一袭红衣，醉酒狂歌，宛似妖女般的不良少女……
种种浮现。
他叠起信，交代了府中侍女，便随唐方往西而去。
唐方如在梦中，却又格外好奇那信里写了什么。
……
……
两个多月后。
深秋又至。
春秋轮回，常于短生种们眼里变成悲戚、可咏之情。
但对李元而言，却不过只是简单的季节变化。
他戴着铜面具，裹着灰斗篷，踏入唐门，顺着在山风里晃**的锁链来到了唐门中心的楼，见到了明月尊主。
李元眼前的明月尊主头顶正飘着“50～58”的数据，这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数据。
屋里空空****，只有宝蓝衣裙的女人坐着。
所以，他直接问：“唐年呢？”
明月尊主问：“李元呢？”
“家师健在。”
“……”
明月尊主沉默了下，道：“可否请元帝前来。”
说完，她又道：“小姐……无法离开此地，否则当是她带着我一起前去拜访。”
李元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年年做的傀儡吧？”
明月尊主一愣，“你？！”
而她面前公子却直接道：“我便是李元。”
明月尊主：……
李元道：“我只是将实力压在了这个层次，否则……无法在新世界存在下去。你若知道年年的事，我便可与你印证一番。”
旋即，两人如切口般聊了许多有关唐年的事迹，这些事迹隐秘，若非李元和与唐年极其亲近之人，便是无人知晓。
良久，明月尊主才惊骇地看着李元。
谁都没有她清楚那近六十年前天地大变的恐怖。
她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存在在痛苦里死去。
当灵气不在，寿元归位的瞬间，那些超出了寿元的人便会瞬间老死，化作枯骨，有的甚至直接灰飞烟灭。
旋即，明月尊主带着李元往塔下走去。
唐门中心之塔，锁链能至便是第九层，所有前来的人也只知道九层。
但九层之下是什么，却鲜有人知。
而这里，便是唐老太太的居所。
明月尊主边走边和李元断断续续说着。
“当年小姐以为您故去，便携您骸骨，寻了一处小镇密室，想要将您的骸骨和魔心一起建成一个新的傀儡。
小姐觉得您的骸骨里还藏着您的灵魂，只要温养恰当，就可以复活您。
只是寒冰涌至，小姐痴迷于刻绘傀儡，制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傀儡，并未及时离开，从而连同所有傀儡皆被冻在了冰雪中。
直到冰雪化开时，小姐已经死去。
可小姐制造的傀儡却成功了，成为了一个拥有人类感情和智慧的存在。
不仅如此，那个傀儡还拥有了一小部分‘火’的力量。
这傀儡便是唐大。
唐大迅速把魔心取出，塞入了小姐胸腔，继而利用手术让魔心和小姐体内的血管，经脉联系起来。
根据傀儡学，只要尸身未腐，其间便还藏着魂。
而在唐大的手术下，小姐慢慢有了生命迹象，但却还是无法醒来。”
“后来，我们出了关，寻到了唐门，并且融合了唐门。”
“……”
“魂铁和人体不同，其中的阴阳二气和灵魂联系的更紧密，不会受到寿元过多影响。
便是开始褪去力量，也会从外开始，一层一层的魂铁被腐蚀，继而才会渗透入内。”
“……”
“我们还是无法支撑，所以所有家人将身体里的魂铁取出，铸造为一体，又分成两份，一份融入了我的身子。
他们构成了我生命的防线。
在他们死去之前，我还能勉强维持。”
李元顿足，问：“那你是谁？”
明月尊主道：“唐十一，我最弱，消耗最小。所以便连唐大就将他那能生出‘火’的躯体赠与了我。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
说着，她解开衣裙，却见内里根本不是人类肌肤，而完全是腐蚀的魂铁。
那坑坑洼洼的胸脯，就好像金属遭遇了浓硫酸雨。
“而小姐，则被另一份包裹，且冻结于这座塔的最底层。
这里的地下，有天然玄冰，想来是之前残存留下的。
这也是我们后来选择此地建立唐门的原因。”
“玄冰能让魂铁腐蚀的速度变缓……小姐，她还活着。她在等您。”
两人说着，两侧壁灯渐次亮起，照出螺旋而下的阶梯。
直到这阶梯的尽头，两人停下。
明月尊主打开了一扇厚重无比的铁门，内里寒气让李元有种回到了西极冻土的感觉。
他走入，只看到淡蓝微光里，半空中，一个赤身女子周边环着一圈圈彷似卫星的铁球，正冻结于巨大的寒冰冰柱。
铁球坑坑洼洼，女子肌肤却依然如活人般温润。
这女子，正是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