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天公不作美,半路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车窗上的水珠映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一个个向后划去。

迟玥和祁彦霖下车后依偎在一把伞下,在餐厅门口看到了很眼熟的两个人。

迟牧正在低头收伞,甩干伞上残留的雨水,再小心地放进收伞袋里。

另一个女生正透过餐厅门口的玻璃往里看。

迟牧抬头就看到了迟玥,“诶?姐,彦霖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个女生转过身,看到他们后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就是惊喜。

“姐姐好,你今天来演出吗?”

“对呀。”

迟牧感到意外,“你们认识?”

尤雨甜对迟玥笑得很甜,她不自然地揪着衣服下摆,好像是有事想说。

“我们进去说吧。”

迟玥带他们去了柯紫的办公室,但柯紫不在。

迟牧坐下后先是骂了一会林棂,然后又对郑楚瑶破口大骂。

“她是个什么东西啊,垃圾都不算,以后遇到霸凌她的人就老实了。”

“最好这辈子都待在精神病院里别出来。”

“本来爸还想去看你,我让他别去了,别再勾起你不好的回忆。”

迟玥垂眸,“爸年纪大了,让他少操心这些事。”

迟玥在说话期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尤雨甜,看到她的脸色不太好,立马切换了话题。

“小牧你和雨甜是怎么认识的?”

“嗨,她是我学妹,前段时间我回学校参加了一个优秀毕业生演讲,她问我就业方面的问题,时间长了就熟悉了。”

迟牧一直都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男孩。

这会脸已经不自然地红了,说话的时候还总是控制不住地瞄向尤雨甜。

迟玥和他也差不了几岁,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

弟弟长大了,这是有心上人了。

但尤雨甜却没看迟牧,脸色仍然惨白着,也不和大家一起说话。

应该是因为刚才的话题沉浸在了不好的情绪里。

迟玥柔声问她,“雨甜,你今天是来吃饭还是找柯紫?”

尤雨甜心不在焉,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才回过神。

“我是来找你的,姐姐,我以后想学钢琴,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了。”

迟玥很高兴,有一个兴趣爱好也可以让她从以前不好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这对尤雨甜来说是好事。

没停留多久迟牧就要离开了,说是公司有点紧急情况需要处理,尤雨甜和他一起出了门。

雨势渐大,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一不留神就会踩进去,溅起一脚泥。

迟牧站在雨里焦急地打车,让尤雨甜先站在屋檐下避雨。

尤雨甜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闪过很多事情。

终于在出租车停靠在路边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学长,你先去公司吧,我还要找迟玥姐说点事情。”

迟牧站在雨里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雨甜你愣在那干嘛?快上车,别淋雨了。”

尤雨甜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没等迟牧反应,她就先转身进餐厅了。

迟玥见到她折返回来,笑着问,“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尤雨甜把下唇都要咬出血了,指甲死死抠着手掌心。

“迟玥姐,迟牧是你的亲弟弟吗?”

迟玥愣了一下,“我们是同父异母。”

“那......之前的事,你有没有给他提过?或者说,他知不知道我以前......”

尤雨甜问得的时候小心翼翼,也害怕从迟玥这里听到不想得到的那个答案。

“我知道你和祁总都是很好的人,他这些年以个人的名义资助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巧。”

说到这里迟玥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心里顿时柔软下来。

她走过去拉着尤雨甜的手。

“我没有给迟牧说过以前那些事,这些你大可以放心,那是你的隐私,要不要告诉他也是由你决定。”

尤雨甜哭了,大眼睛上蒙着一层泪,“我害怕他嫌弃我,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被......被侵犯过的女孩呢?”

她把那两个字咬得很重,心里的羞愧和自卑在一瞬间席卷而来,说是在凌迟自己也不为过。

迟玥的心里一阵酸涩。

尤雨甜的心情她很能理解,经历过那种事情后会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脏了”。

再加上她出生在贫苦地区,那里对女性的规训更是严格。

外人的指指点点和家人的嫌弃不理解都会成为一把利刃,反复戳刺尤雨甜的尊严。

时间长了她也会动摇,所以再遇到良人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种不配得感。

觉得自己脏,什么都不配。

不配得到那些贵的商品,也不配得到他人真诚的爱。

可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该抬不起头的应该是那些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

“雨甜,你是受害者,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坏人已经伏法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当年的事情你也没有犯任何错,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迟牧是个好孩子,他分得清是非对错,我相信即使他知道了真相,对你也只会有怜惜。”

尤雨甜摇了摇头,轻声喃喃,“我不敢赌,迟玥姐,迟学长他人很好,但我不敢赌人性,我怕我说了以后他就会远离我。”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些知道了她过往的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

正是因为她珍惜迟牧,所以不想在他眼里看到那些嫌弃的情绪。

“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和迟牧在一起,只要能当朋友我就很满足了。”

迟玥望着这个女孩可怜的神情,脸上分明就是在拼死挣扎的情绪。

她肯定是喜欢迟牧的,但又不想对他有隐瞒。

可以前的事太过不堪,她只能一个人纠结不甘。

迟玥轻叹一口气,“好吧,不管怎样决定权都在于你,你们的事我不会干涉。”

尤雨甜垂下头抹干眼泪,说了句,“谢谢姐姐。”

一直没说过话的祁彦霖在她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

“如果他是真的爱你,那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如果他被吓跑了,那不是正好不用筛选了么。”

尤雨甜沉默了半晌,“好。”

掀开门帘的时候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啊——学长你怎么没走?”

本该去公司加班的迟牧一直在门口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很有可能把她刚才说的话全都听到了。

尤雨甜的脸色瞬间煞白,“你,没听到什么吧?”

迟牧手里的雨伞还在滴水,在一阵沉默中发出滴答声。

“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尤雨甜拿不准迟牧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一阵慌乱。

“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只是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就......”

迟牧抬眸,平静地问,“知道了以后会怎样?”

迟牧的身材并不瘦,一米八的大个子往那一站就像一堵墙。

平时爱笑的阳光男孩这会脸上没有表情,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尤雨甜张了几次口都没说话。

迟牧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尤雨甜亲眼看着他上了出租车。

迟玥听到声音后出来,看到愣在原地怅然若失的尤雨甜。

“果然又是我搞砸了么......”

还没等迟玥出声安慰,尤雨甜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迟姐姐,我要回学校了,再见。”

迟玥等尤雨甜一走就给迟牧打了个电话。

“小牧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人家女孩子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气,就在迟玥以为迟牧一直不会说话的时候,话筒里传来声音。

“我只是在生气她不信任我。”

迟玥这才从他的声音听出来一点点哭腔,原来是躲起来哭去了。

她想笑但是憋住了。

弟弟被女孩儿惹哭,当姐姐的笑一笑应该没事吧。

她轻声问,“那你知道了以后嫌弃她吗?”

“当然不可能!我是真心喜欢她,我只是刚才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有点生气。”

迟牧二十几年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和女生相处,对尤雨甜的好完全是出自于本能。

两个人聊得来,尤雨甜温柔,迟牧也事事都顺着她,自然没有吵过架,甚至都没有拌过嘴。

今天是第一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只知道当时看着尤雨甜回答不上来的样子就很难过,既难过又生气吧。

“我明白,可是你那样突然就离开很不绅士,尤雨甜得多伤心啊,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她还没拿伞,你说她要是淋雨感冒了可怎么办。”

“感冒发烧了你不心疼吗?”

迟牧哑然,沉默了几秒。

“她没走远吧,我马上去接她,其实刚才我一上车就后悔了,所以坐了一站就下车了,现在就在路边干站着......我好蠢啊姐,我对我自己都无语了。”

“你快去吧,她应该还没走远。”

迟玥挂了电话后哭笑不得,该怎么说这个弟弟好呢。

本来以为他是愤怒离开,没想到是躲起来偷偷哭去了。

一米八几的男人哄着眼睛抹眼泪。

嘶,那个画面让迟玥打了个寒战。

她转头问一直沉默的男人,“你怎么看?”

祁彦霖淡然地丢下一句,“他还是男孩,不是男人。”

当他知道迟玥出事的时候心里也恨,又气又恨,气那些人欺负迟玥,恨自己的无能。

但是时光并不能倒流,他也不可能穿越回去救下那时的迟玥。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赚钱,有了钱有了权,就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从他向殷总引荐迟父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

他不想让迟玥一直活在他的庇荫之下,那样反而是害了她。

他想让迟玥能和他一起站在顶端,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也没有人敢伤害她。

尤雨甜淋着雨站在公交站,双眼失神地盯着公交车牌看,也不看有没有来车。

下车的人都忙着躲雨,从她身边匆忙跑过,没有人注意到她。

头顶的雨好像突然停了。

尤雨甜用剩下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抬手的时候撞到了后面的人。

她回头低头道歉,“对不起。”

迟牧举着伞站在她身后,眼圈泛红。

他右手很用力地捏着伞把,指节都有些轻微泛白。

“尤雨甜,和好吗?”

尤雨甜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没有生你的气,生气的人不是你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把我想得很差劲,明明对你来说是伤痛的事,我又怎么会在伤口上撒盐?”

尤雨甜下唇轻颤,“那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以后就不愿意理我了。”

那是她的人生污点,也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事。

迟牧气笑了,“我为什么会不理你,因为你以前是受害者吗?难道在你的印象中我就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尤雨甜,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思想你的灵魂,包括你的每一根头发丝我都喜欢。”

“如果有谁因为那些事不和你做朋友,或是远离你,那只能说明他们很没品。”

尤雨甜愣愣地抬头看他。

黑伞遮住了大部分的光源,迟牧的脸在夜晚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有那双眸子异常的明亮。

她也睁着那双大眼睛看他,“学长...这是在给我表白吗?”

迟牧僵了一下,很快就理所当然地说“是。”

有一种“我就是在表白,你能拿我怎样”的感觉。

尤雨甜扑哧一声笑出来,明媚可爱,像一朵绽开的海棠花。

迟牧被她的笑容吸引,像是看呆了,痴痴地望着。

沉声问她,“尤雨甜,那你答应我吗?”

尤雨甜装傻,眨巴了几下眼睛,明知故问,“答应你什么?”

她边说边笑,心中的阴霾被迟牧一扫而空,取代的只有轻松和快乐。

她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下了,或许听起来很可笑,但这些年来她头顶一直有一团阴云。

从二年级的时候就跟着她,吃饭睡觉,无法摆脱。

现在这团阴云已经被风吹散,无影无踪了。

迟牧也跟着她一起笑了,“你答应我的表白了吗?”

尤雨甜的眉毛轻皱着,看起来好像很苦恼。

但她唇边的弧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抬头,笑着对那个给她打伞的男孩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