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叩见世子殿下。”

以于世为首,南晋的兵将在马车两侧齐刷刷跪地行礼,高亢嘹亮的声音响彻上空。

进到于世替我安排好的营帐内,还没脱掉身上的玄色大氅时,于世便大跨步地走过来,将我搂进怀里。

营帐内仅我二人,便也无甚顾忌。

我回抱着于世,感觉他比离开南晋时又高壮了不少,性子似乎也沉稳了许多。

轻轻拍他的肩背,我柔声同他说:“辛苦我们安国侯了。”

于世的手臂一紧再紧,头埋在我的颈窝处,闷声道:“辛苦到无妨,只是想你想得紧。”

话落,于世松开我,开始打量我的男人装扮。

为了不那么女气,我带来的衣服都是深色的。

今日早起赶程前,我特地穿了身玄色长袍,长发悉数盘起,金制发冠紧束。

胭脂水粉更是一点都没敢抹,眉形也描成了棱角分明的剑眉,试图让自己的面相能英气一些。

我的唇色过红,所以用珍珠粉略微压了压。

啪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轻摇,我冲于世挑眉,学起男子的风流。

“怎么样,我这身世子扮相?”

于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虽然还是女气了些,但眉若青山聚,眼若碧波横,本侯的岁和即使是扮男子,亦是貌比潘安,赛过城北徐公。”

他话锋陡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还是会被看出来?”

于世抽走我手中的扇子,扔到了一旁,嘲讽道:“大冷天的扇什么扇子,又做作又假。”

短暂的寒暄后,笑意收敛,我仰头愧疚地看着于世。

“抱歉,我们的婚事要无限期往后推了。”

于世摇头,握住我的双手,脸上仍挂着重逢后的喜悦。

“无妨,休战谈和只是暂时的,北臻野心勃勃,仗早晚还是会再打起来的,婚事就等我们活着离开北臻后再说。”

“嗯,一起活着离开。”

我转而问他正经事:“那我们何时出发入境北臻?”

“其他诸国的质子前日就到了,只差咱们南晋。今日你既到了,估摸着明日便会一起出发去北臻。”

“但......”

于世话锋陡转,低下头去,面色担忧地开始支支吾吾。

我捡起地上的扇子收回,漫不经心地问他:“什么?”

“东魏的质子......是魏驰。”

于世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神情和情绪。

“你和他见面后,会不会......”

心里的那处伤疤被人不经意碰了一下,开始隐隐作痛。

我和魏驰都结束了。

我抛弃他在先,而他也斩了情丝,我又同于世有了婚约,我和魏驰已是两个再无法有交集的人了。

佯做早已不将此人放在心上似的,我云淡风轻地回答。

“魏驰又没见过我的真容,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我来。再说,我现在是南晋的岁峥世子,是个男人,魏驰又不喜欢男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似是吃了定心丸,于世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都笑成了缝。

“也是!”

次日。

天刚蒙蒙亮,北臻人就在城墙的另一边,狂吹号角,扬声高喊让我们质子速速起床出发。

昨夜于世明明确认过,说是晌午时分一同出发去北臻的,也不知那北臻人抽什么羊癫疯,大清早地给人来个措手不及。

我从睡梦中惊醒,跟木槿、流苏两人一起手忙脚乱。

为了女扮男装,穿上衣袍前,我要用长长布帛将胸部围平,免得被眼尖的人识破。

以前我嫌不够大,现在看着这两团,我嫌不够小。

流苏这丫头,一边用力帮我紧围着布帛,一边替我叫屈。

“殿下这样好看的身姿,要这样天天藏着掖着,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木槿端了盆热水进来,忍不住催促流苏。

“快点吧,我见其他质子都已经坐上马车赶去城门外集合了。”

束冠描眉,一通忙活后,我是最后一个坐着马车,同于世和太监锦鲤一起赶到城门外集合的。

“呦,挺大的架子啊,区区一个南晋小国,也好意思让这么多质子等这么久?”

马车外,说话之人语气嚣张,且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木槿将事先备好的一颗小药丸递到了我手心里,我紧忙放入口中含服。

于世站在马车外,不服气地替我反驳。

“说好了是今日晌午一同出发,是你们北臻人出尔反尔,擅自改动出发时辰,若说架子大,那也该是你们吧。”

我坐在马车内,听到外面另有马蹄声靠近。

“既然来迟,南晋世子还不下来同诸国质子赔个不是。”

口中的药丸已经几乎被含化,苦涩之味口腔内漫延,喉咙之处开始微微发紧。

我清了清嗓子,试着同流苏和木槿说了几句话。

不错,声音少了女声的尖柔,低沉暗哑,很像男子该发出的嗓音。

这药是我从给皇兄治病的那位南疆巫医那里讨来的方子,含在口中,可以让声音短时间内发生变化。

胸腔起伏,我沉了口气,起身踏出马车,正式以南晋世子岁峥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跳下马车,只见其它诸国质子都站在各自的马车旁。

我下意识地朝插着东魏战旗的三辆马车瞧去,仅见长生公公和玄掣两人,唯独不见魏驰。

一方战神兼东魏太子,架子大点也不稀奇。

而且以魏驰那孤冷高傲的性子,想必也是不把北臻人放在眼里的。

但......匆匆一瞥,还是瞧见打头那辆马车的车帘微动,似乎有人在里面轻轻撩起,朝外面窥探了一眼。

我想不通,东魏为何会派个太子来当质子。

明明有康王和靖王在,不像我们南晋,就鹤辰一个独苗。

我俯身朝众人行拱手礼。

“让诸国质子久等,实在有愧,还请见谅。”

“你就是南晋世子岁峥?”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大氅,衣着显贵的男子,骑马扬声朝我走近。

于世凑到我身侧,低声提醒我。

“这人叫秦顾,是北臻国君最小最宠爱的十皇子,带兵打仗从不按套路出牌。”

本以为于世慷慨激昂地还要再夸这个秦顾几句,可他的话锋却来个急转弯,闪得我措手不及。

“此人疯癫起来彪得很,就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两个字,有病。疯起来咱承受不来,能忍就忍着点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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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驰番外篇)

出发去北臻时,魏驰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上。

在经过南晋质子的马车前,恰好车帘被寒风掀起。

他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却正好与站在车外的那位岁峥世子对视了一眼。

豁然映入他眼里的,是一张可以惊艳众生又不染凡尘的脸。

虽是男子扮相,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媚眼如丝这类赞美女子的词。

明艳俏丽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如精雕细琢的玉石,在晨曦的映照下,美得好像整个人都在透着光。

眼波流转,灵动的眸光潋滟如秋水,顾盼生辉,且傲气满满。

即使长着一对粗黑的剑眉,也无法压住下面那两抹勾人心魂且似曾相识的妩媚。

只是这一眼,魏驰的心不知为何猛地抽跳了一下,撕心裂肺般的痛感随即在胸口弥散蔓延开来。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气场,穿过车帘掀起的缝隙,直面朝他撞击而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魏驰在心里不由惊叹:眼神好像!

不过,想来都是岁家的血脉,眉宇神态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魏驰忽然觉得好可惜、好遗憾。

他只从赵书亦那里听说过那人大致的样子,却从未亲眼见过。

她撒谎骗人总是有一手。

身份骗过他,感情骗过他,连之前的那张脸,都是骗他的。

害得他现在想她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张模糊的脸。

魏驰忍不住想要多瞧一眼那位南晋世子,无奈车帘垂下,马车也拉着他走向了前面。

脑海里反复回忆刚才那张脸,魏驰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个岁峥.....不大对劲。

是日夜里。

魏驰久违地做了个一梦。

他梦到他的柒娘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曾经的那个睿王府,回到了他们曾经夜夜缠绵过的寝殿。

旖旎悱恻间,魏驰捧着柒娘的脸,流着泪亲吻。

他颤声怨她道:“柒娘好没良心,迟迟不回,可知本王等你等得多辛苦?”

柒娘像个撒娇的猫儿似的钻进他的怀里,仰着一张模糊的脸儿对着他笑:“殿下,我要跟于世成亲了。”

魏驰流着泪从梦中惊醒,醒来后,颓然发现竟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冰冷的马车内,他独自一人。

梦里那个没良心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找他了。

魏驰想不通。

留也留不住,等也等不来的人,他为何还是忘不了,放不下。

明明知道,在她心里,于世和南晋永远都比他重要,他为何还要惦念着。

不是都跟自己说好了,要成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