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朝廷竭力封锁,但九宫山的消息,还是很快就在京师里面流传开来。
“什么,太子殿下不见了?”
“是啊,听说九宫山都翻了一个底朝天,什么山猪蛇鼠,都捉了无数,但就是没有找到太子。”
“啊?那太子殿下能去哪?”
“唉,听说太子殿下在山中遇上小股流贼袭击,被迫逃入山林,现在踪迹全无,怕是……”
“不可能不可能,太子国之储君,天神下凡,小小流贼岂能奈何他?”
“我也希望啊,但这半个月了,太子殿下如果没有出意外,怎么也应该露面啊,要知道,几十万的官军,已经将周边一百里,甚至两百里都快要搜遍了,太子殿下如果在,怎会不现身?”
“不可能,不可能……”后一人还是摇头,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百姓都如此议论,朝臣勋贵一个个就更是暗中密议不停了,和普通百姓不同,太子的安危,储君的更迭,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个人的利益和荣华,因此,他们比普通百姓更加关心,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忧国忧民、担心朝堂会产生动乱的忠义人士。
老实说,对于咱们的这位太子,虽然里里外外立下了这么多的战功,但不喜欢他的人也是大有存在,别的不说,只说京师勋贵就对他一肚子牢骚,平常不敢说,只敢埋在心中,这一次借着失踪,很多人有意无意的将心中的牢骚,发泄了出来。
“天意,这也许就是天意啊……”
……
很快的,大明皇太子失踪的消息,不但京师,连千里之外的辽东,也都听闻了。
“可是真的?”
正整饬兵马,积蓄粮草的多尔衮听闻,喜不自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整个北京都传遍了,明国很多朝臣和勋贵,都正秘密议论,明太子之后的政局了。”
虽然军情司清除了京畿的奸细,又封闭边关,禁绝商贸,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员流动,加上明太子失踪的消息太轰动,都已经传遍京师,妇孺皆知,因此,这个消息流到辽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哈哈,哈哈,太祖在天有灵,在天有灵啊~~”
多尔衮双手对天,哈哈大笑,如果明太子不在,那么,他就不需要修养三年,或许今年一年,明年就可以再次挥兵入塞了……
……
京师。
乾清宫。
内阁五辅在崇祯帝的病榻前,跪成了一片,人人都有凄色。
二十多天过去了,太子还是没有消息。
而崇祯帝这一次,是真的病重了,连龙榻都下不了了,脑子也糊涂,一直昏迷,嘴里呼喊胡话,一会太子,一会周后,俨然已经是不知道天白黑夜了,极像是到了最后的弥留时刻,今日五辅觐见崇祯帝,大声请命,报自己的名字,但崇祯帝却是听不见,只是望着殿顶,眼神呆滞的反复念叨:“找太子……找太子……骆养性回来了没有?啊?是骆养性吗?”
王承恩红着眼眶,泪光闪闪。
五辅之中,范景文情绪最薄弱,已经忍不住伏地哇哇地哭了出来……其他几人也都是试泪。
从御前退出,回到内阁值房,五人面色凝重,谁也不说话。
今日面见,他们都已经看的很清楚,陛下已经是不能理事,甚至连人都不认了了。
如果太子在,没什么说的,请太子监国即可。
但太子偏偏不在。
如果周后在,亦可以有一些决断,虽然大明朝祖训严厉,后宫不得干政,但像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后那样,当一个人形立牌,为朝臣们做主,却是可以的。
但偏偏周后也不在了。
有些事,得内阁自己做决断了。
静寂之中,次辅陈演看一眼首辅周延儒,又看一眼三位同僚,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国子监监生靳主泉上疏,认为陛下病急,不能理事,太子失连,朝廷应该请定王上殿,以为辅政,待太子归来,再还归坤宁宫,不知诸位阁老怎么看?”
“靳主泉的奏疏,我也正要说。”三辅蒋德璟脸色凝重:“陛下的病情乃是朝廷的最高机密,一个小小地监生,何以知道陛下卧床不起,不能理事?我以为,应彻查,看到底是谁向外泄露了陛下的病情!”
陈演叹:“现在已经是满城风雨,连街头的小儿都知道陛下病危……要去追泄露的来源,何谈容易?”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不外乎就是宫中。”蒋德璟道。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默然了,牵涉到宫中,事情就不好办了,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
首辅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蒋阁老说的不错,陛下的病情不应该泄露,这中间一定有奸人作祟,应该查,也必须查。我已经和司礼监王之心公公,东厂王德化公公都打过招呼了,他们已经在宫中详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今日就说说靳主泉的奏疏吧。”
蒋德璟知道,周延儒在和稀泥,让内廷自己查自己,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但内阁确实也管不到内廷,何况,隐隐然这事还牵扯到了后面的储位之争,稍微不甚,就有可能兴起腥风血雨,因此,谁也不敢大意,都是小心翼翼。
“好,那就说奏疏。依下官看来,靳主泉的奏疏,洋洋洒洒五千字,但说穿了其实就是八个字:哗众取宠,邀功媚上!太子只是失踪,并没有身死,陛下也还在,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要向定王献媚了,此种奸巧之言,我等决不能听!”说到最后,蒋德璟微微有点激动。
陈演淡淡道:“中保何须这么激动?不过就一个监生嘛,上疏是他的权力,听不听,是不是要认真研议,还在内阁吗。阁老,你说是吧?”目光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脸色沉沉,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下面人说什么,由他们说去,但咱们五个人得把住舵,话不可以乱说,事也不可以乱做,一切都有法纪。”
四人都默然。周延儒说的刚正,但其实也跟没说一样,现在朝里朝外都在议论,太子已经失踪二十多天了,皇帝病危,司礼监的披红,已经是停了,很多奏疏都无法处理,所以是不是应该请坤宁宫的定王殿下暂时辅政?
靳主泉的奏疏一出,立刻就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这其中,京师勋贵最为响应,他们也最为支持定王上殿的。
这时,脚步声响,通政使司施邦昭急步走了进来,脸上有汗,双手捧着一份奏疏,一进值房就喊:“诸位阁老,刚刚送来的。英国公、定西侯阳武侯等在京勋贵二十六人,联名上书,请定王殿下辅政!”
“什么?”
蒋德璟腾的就站了起来。
他心中清楚的很,辅政是假,拥立新太子是真,只不过因为太子在湖广的消息还没有完全确定,这个时候就拥立定王,难免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因此,这些人才会退而求其次,先让定王上殿辅政,然后定王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了。
虽然不是拥立皇帝,但这也等于是有拥立之功,一旦定王成了太子,日后又成了皇帝,肯定是不会忘记这些勋贵的。
在京勋贵,伯公以上有四十人,现在二十六人联名,等于三分之二都拥护定王上殿。
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一点都不惊讶,显然,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了。
蒋德璟左右一看,心中凉了半截,看周延儒和陈演的意思,明显是不想阻拦。
周延儒看完勋贵联名的奏疏,默不吱声,抬手交给次辅陈演,然后依次传递。
三辅蒋德璟看完之后,声音激动,站起说道:“太子殿下刚失踪不过半个多月,湖广消息远没有确定,这个时候就想要定王辅政,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难道在他们眼中,眼下还有比陛下的病情,太子殿下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吗?”
四辅范景文看完后也站起:“蒋阁老的话,我赞同,在骆养性没有回来之前,不宜擅动。至于那些奏疏,该批的,可以批的,咱们和司礼监商议着,先批了红再说。”
周延儒,黄景坊却是沉默。
陈演却轻轻叹一声:“国事不可废啊。”
……
第二日,一个惊骇的消息忽然传来,昨夜,坤宁宫有刺客,定王被刺!
皇宫出现刺客,这可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万历43年,刺客行刺的是当时不被万历皇帝喜欢,蹲了几十年冷板凳,随时都可能被废掉的皇太子朱常洛。
初夏,一个樵夫模样的壮汉突然闯入皇宫,没有知道他是怎么进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禁军的?只见他拿着一根枣木棍,气势汹汹的朝着皇太子朱常洛的寝殿奔去。
皇宫多年未见这样的事情,一干侍卫和太监都看呆了,直到他冲到太子殿门前,看门的侍卫才惊醒过来,一拥而上,将他擒获。
事后审讯,樵夫一口咬定,说,自己在民间受了委屈,被官府冤枉,因而到皇宫杀人泄愤。
但朝里朝外的人却都怀疑,樵夫乃是受了郑贵妃,也就是福王的母妃所指使,想要害死皇太子朱常洛,以便福王取而代之。
风波越闹越大,传闻也越来越离奇,最后逼得郑贵妃跑到万历皇帝面前,哭诉自辩。
刑部调查了很长时间,但却依然调查不出樵夫和其他人的联系?最终,万历皇帝快刀斩乱麻,决定让这件皇家丑事尽早落幕,于是樵夫被凌迟处死,至于他幕后的指使者,究竟是谁,就永远的是一个迷了。
刺客案之后,福王迅速出京就藩,从此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
事后也有人传言,说樵夫是皇太子朱常洛自己收买的“演员”,为的就是这场苦肉计,以逼迫万历和郑贵妃,从而稳固了自己的储位。
从结果看,事情确实就是这么发展的。
朱常洛是当今崇祯帝的父亲,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刺客竟然又一次现身皇宫。
“刺客被诛,但定王胳膊上却也受了一点小伤。”
“经查,刺客乃是金吾卫的一员,前番,陛下令武襄左卫冲为皇太子的东宫卫,宫中守卫出现空缺,因而调金吾卫入宫。”
“刺客今年四十岁,无儿无女,晚间执勤时,忽然挥刀冲入坤宁宫,幸亏定王殿下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反应及时,不然必出大祸。”
“定王伤情无恙,但受惊不小。”
“现在,坤宁宫的守卫增加了两倍。每一个守卫,都被严查,绝不容其中再有心有叵测的歹人。”
关于定王遇刺的报告,很快就摆在了内阁五辅的面前。
“事情蹊跷啊……”蒋德璟满腔怀疑,最后却也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皇子遇刺,乃是天大之事。
他是臣子,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多加揣测和怀疑的。
……
定王遇刺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师传开。
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这一来,连一直信奉,遵守祖制,太子绝不能轻动的文官集团,也开始动摇了。
定王遇刺,说明是有歹人在背后搅动风云。
在陛下病危,太子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如果定王再出什么意外,大明岂不是要玩完?
又有人想,定王如果遇刺,那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永王了啊。
难道是永王指使的?
下午,二十五位联名的勋贵,义愤填膺的出现在内阁值房之外,嚷嚷着请命——在京勋贵中,身份地位,还有实际权力,都以英国公张世泽为首。联名疏中,张世泽也排在第一,不过他自持身份,并没有出现在内阁值房外。
至于老狐狸李守錡,就更是不在了。
“陛下病危,太子失连,定王又遇刺,国家已经是风雨飘扬,如此时刻,内阁却不愿意定王上殿参政,难道是想要独揽朝廷权力?乱我大明吗!?”
这个帽子太大了,内阁五辅听了都是脸色大变——这是把他们五个,都当成是奸相攻讦了。
这天下是老朱家的,他们五辅和朝中的官员,都是为朱家服务的,他们五人断不敢有其他非分的想法。如果给别人造成这样的印象,尤其是未来的皇帝也这么想,那他们五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周延儒,出来!”
“陈演,出来!”
勋贵们在外面聚集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