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职位,我要和其他几位合伙人商量一下。如果你在南城没有去处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近日的住宿。”

天色不早,满玉山丢了户口页,没办法住招待所,他在城中无亲无故,若陈晚不管他,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满玉山住过牛棚,他的心早已被锤炼得无坚不摧,露宿街头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既然陈晚愿意帮忙,他也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陈晚带着满玉山到制药厂接上加完班的许空山,许空山虽诧异车里多了个生面孔,但他没有多问,陈晚简单替他们做了介绍。

满玉山一个人住不了招待所,但陈晚是招待所的老熟人了,有他作保,满玉山顺利入住。满玉山的钱票放在上衣的内口袋,得以躲过小偷的第三只手,否则他下了火车今天之内根本到不了服装厂。满玉山自行付了招待所的费用,表示接下来他一个人能应付,无需再麻烦陈晚。

陈晚用英语测试过满玉山,对方应答如流,除了英语,满玉山还精通俄语和法语,若他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将来一定能为陈晚提供极大的助力。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单干。”许空山皱眉,对满玉山的动机持怀疑态度。

“单干哪那么容易。”陈晚抚平许空山的眉头,“山哥你放心,我会让人查仔细的。”

没有绝对的把握,陈晚不会把危险人物放到身边。

“我来查吧。”有孟海和秦承祖的人脉,许空山想查一个人,比陈晚容易。

陈晚知道许空山的担忧,为了让他安心,答应把满玉山交给他调查。

满玉山的话题到此打住,陈晚抵着许空山的肩膀靠了会儿,现在煮饭太晚了,二人决定上外面吃。

小饭馆成了二人外食的首选,陈晚熟稔地同老板娘打招呼,顺便把月底请客的菜订了。

老板娘照例给陈晚推荐了三个菜:“月底几个人吃?”

“大概十个人吧,稍微加两个菜也行。”王利安前两天说陶美丽有事出差了,不确定月底能不能赶回来,陈晚往多了估,吃不完打包便是,请客吃饭么,总不能叫人吃得心欠欠的。

“有忌口吗?没有的话我看着给你们安排,保证让你们吃好。”熟客了,况且陈晚去年除夕跟他们吃一锅菜,多少沾点特殊情分。

陈晚全权交给老板娘张罗,仅一道菜——炖牛肉得有。他来好几回,愣是没吃上。不过这原因在陈晚自身,他每次上小饭馆皆为临时起意,没预定,老板娘哪变得出来。

眼见着十二月一过,阳历又是一年,老板娘叹时间过得太快,稍不注意,孩子大了,大人老了。

他来这边几年了来着,陈晚脑袋突然断了片,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哦,六年多了,一辈子有几个六年?陈晚没想过长命百岁,往多了算吧,活个八十岁,他还有差不多九个六年。

“什么九个?”许空山听见陈晚的念叨,扭头小声问了句,陈晚冲他一笑,弯了弯食指,做数字九的手势。

许空山发现陈晚的表情不对劲,他脸颊微红,视线飘忽。许空山扫了眼老板娘给他们盛的酒酿小丸子,清爽的甜口,是陈晚喜欢的味道,碗不大吃完也不用担心积食,许空山把两份一起给了他。

所以陈晚是被两碗酒酿小丸子放到了?

“哎哟,我忘了给你们说,那个酒酿的度数有点高,没喝醉吧?”老板娘看到了两个空碗和反应明显慢了一截的陈晚,“我让我家那口子给他煮碗醒酒汤?”

“不用了。”许空山观察陈晚的状态,见他没有表现出难受,于是谢绝了老板娘的好意,“我带他回去睡一觉就好。”

陈晚吃了些饭菜,两碗酒酿下肚,估计喝不下醒酒汤了。煮醒酒汤的材料家里都有,实在不行,许空山再给他煮。

“麻烦你帮我扶一下我弟弟。”许空山结了账,陈晚摇摇晃晃的,在老板娘的帮助下,许空山弯腰把陈晚背了起来。

双手托着陈晚的大腿,许空山缓步走在静谧的大街上,陈晚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六儿?”背上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许空山忍不住唤了声。

“在!”陈晚语气兴奋,许空山别扭地回头,被陈晚猝不及防地亲了口。

许空山心跳蓦然加速,他环顾四周,冬夜寒凉,人都猫在屋里,路上没别人,许空山差点蹦到嗓子眼这才落下。

“山哥,你再陪我九个六年好不好?”陈晚似乎醉得没那么厉害,至少他听明白了许空山的回答。

许空山说不好,陈晚顿时不高兴了。

“陪你十二个半六年。”许空山是按照陈晚百岁算的,他要陈晚长命百岁。

陈晚高兴地笑出了声,他继续掰手指:“那山哥你得活一百零五岁,不对,一百零四,你跟我同时走,谁都不难过。”

“好。”许空山嗓子发紧,陈晚真的醉了,他清醒时从不敢讨论生离死别的话题。

关于昨夜的记忆,陈晚截止于此,他后来大概睡了过去,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许空山留了字条上班去了,叮嘱陈晚锅里有醒酒汤,如果不舒服喝一碗,加了糖的,不苦。

陈晚没觉得不舒服,但他不想浪费许空山的心意,当水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酸酸甜甜的,挺好喝。

休息了半日,王利安提溜着黄麻绳捆扎的油纸包轻车熟路地进了小院:“美丽带的特产,让我拿给大家尝尝。”

陈晚奇怪地看向王利安,他不进门说,站在院子里用喊的,不嫌费劲?

“陈晚我待会拔你两个萝卜呗。”王利安羡慕地盯着郁郁葱葱的菜园,他买的房子也带院子,但试了好几次,没一个种活的,陶美丽笑话他没有种地的命。

陈晚当是什么事,原来看上了许空山种的萝卜:“你拔,想拔几个拔几个。对了,酸萝卜要么,我哥之前泡了一坛子。”

“要!”王利安脱口道,生怕说慢了陈晚反悔似的。

“要什么?”钱国胜刚来,他推开院门,问王利安怎么不进去。

“酸萝卜,你吃不吃?”王利安同钱国胜并肩进屋,“张会计他们呢?”

陈晚在附近给张会计和刘强租了个房子,毕竟这年头的招待所配套没后世酒店齐全,住一天两天还好,久了难免不方便。

“不吃,他们两个上邮局买信封和邮票去了,你零钱换了吗?”钱国胜把资料箱放茶几上,这里面装的是要进行二次筛选的,没多少,抱着不沉,重的那箱在车上。

王利安拍拍背包:“换好了。”

陈晚没吃午饭,拆了陶美丽送的特产,里面是一个个烙得金黄酥脆,裹满了白芝麻的小烧饼,咸甜口,味道蛮独特,吃一两个没问题,多了腻得慌。

钱国胜捡了个小烧饼扔嘴里嚼着,打开箱子将资料拿出,他早上把自己部门的又看了遍,踢出两个相对不满意的。

“你先看我的。”钱国胜手头有七个名额,他选了十个,拿不准主意。

“我看看。”陈晚倒了杯水,在沙发上上坐下,“跟我说说你犹豫的点。”

王利安跟着一块参谋,刘强两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商量完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朱文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冬天他跑出了一身汗,“我妈着凉了,我带她去了趟诊所。”

“朱大娘没事吧?”陈晚不在乎朱文的迟到,左右不着急,“要不你先照顾朱大娘,宣传部门的面试资料我们晚点再看也行。”

“小感冒不碍事,我妈本来不想去诊所,我不放心才带她找医生开了些要,以免小病拖成大病。”朱文摆手表示不必,他在站到茶几对面,“接下来看哪个部门的?”

筛选一共用了两个小时,主要是有几个人他们讨论了许久,迟迟下不了决定,各有各的优点,陈晚干脆全要了,反正人才多多益善,服装厂不差那点工资。

“行。”张会计拍板赞同,“来来来,接着干活。”

他们分工明确,朱文、陈晚和王利安三个读过大学的负责写通知,张会计点钱,钱国胜核对填地址,刘强装信封。

“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份资料。”陈晚取出抽屉中满玉山的简历,将昨日他们走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他的来历暂且不明,我没有一定要用他的意思,不过想先让你们知道。”

上过私塾留过洋,并且精通多国语言,王利安几个被满玉山的能力惊呆了。

“我们的小庙能供得起这么一尊大佛么?”钱国胜咋舌,如此人才,上哪不被人争抢着要?

“满玉山听着跟假名字一样。”

张会计他们接连发表意见,话里话外充满了不相信。

“若真是大佛,供也就供了,就怕来的不是大佛,是披着羊皮的狼。”朱文和陈晚交换了一个眼神,服装厂前途无限,可不是什么小庙。

“我让人去查了,是羊是狼到时候再见分晓。”陈晚收了简介,拖着凳子到饭桌边写通知,茶几矮了,趴着累腰。

通知不过寥寥几句话,费不了多少笔墨,待日后服装厂上了规模,陈晚准备购入几台复印机,统一使用电子模板。

明面上说不承担往返路费,是防止参加过面试的跟身边人宣扬,实际上陈晚依然给落选的随信寄去了路费,当做结个善缘了。

服装厂一个月的工资比其他厂同等级的工人高百分之十,通过的自然不必补偿路费。

忙到天擦黑,贴完邮票,几人终于收工,信封高高垒起,通过与落选是分开进行的,复核两遍,正常情况绝对不会弄混。

寄信的任务交给王利安,年前最大的一项工程完美落幕。

陈晚去了一趟招待所,得知满玉山在第三天便离开了,他给陈晚留了一封信,言明自己到派出所办了临时证明,买火车票回了老家补办户口本,会尽快寄回欠缺的资料。

满玉山的能力是真的,他那手好字没几十年的功力写不出来,而且一个人的气质无法伪装,陈晚自认眼力不差,满玉山的话有接近六成的可信度。

当下通讯不够发达,满玉山的调查暂时得不到结果,陈晚未过多关注,只是记住有这件事,每日照旧按计划完成各项工作。

三十一号当天是周六,许空山没有加班,作为陈晚的家属,他要参加今晚的聚餐。

陈晚特意提醒他开车,如此下了班能早些到家。

“衣服穿这一套。”陈晚烧好了水,催许空山去冲澡,他经常往生产车间和研发部跑,一天下来满身药草味,难闻倒是不至于,但要穿新衣服,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许空山用了五分钟,陈晚抱着外套在洗澡间外等他。

两人浑身上下全部是同款,颜色一致的打底、羊毛衫,羊绒大衣,陈晚怕冷,多穿了一件背心。

“帅!”陈晚得意地欣赏他创造的杰作,他伸手把许空山额前的碎发拨开,“山哥你的脸好像有点起皮。”

陈晚咚咚咚冲进卧室挖了一坨雪花膏,在掌心捂化,抹到许空山的脸上。

这下两人连气味都相同了。

待到许空山的头发干透,陈晚裹上围巾,与其向小饭馆进发。

王利安和陶美丽已经到了,在跟老板娘聊天。

“你们又穿一样的。”王利安大声打趣,“陈晚你啥时候给我和美丽做两套啊。”

“成,今年的新年礼我就送你们情侣装了。”陈晚爽快答应,做衣服对他而言最简单不过。

“情侣装?”王利安疑惑一瞬,反应过来,“我跟美丽穿的叫情侣装,你跟许空山的叫兄弟装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举一反三的自得,恰好朱文领着朱大娘到了,王利安指了指母子二人:“母子装?”

“准确来说是亲子装,以后可以做成系列推广。”陈晚不知不觉谈到了工作,王利安连忙制止。

稍晚几分钟,刘强他们也到了,众人相继落座,钱国胜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瓶酒,说是他专门从钱舅舅那顺的好酒。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钱国胜把酒杯挨个倒满,许空山想起陈晚的酒量,用眼神询问陈晚是否能喝。

“没关系。”陈晚朝他做了个口型,举起酒杯,在木桌的中心与他们碰杯。

小饭馆的菜好,钱国胜的酒好,加上热情的氛围,气氛逐步升温,满桌的笑声不停地往外飘。陈晚笑弯了眼,问他笑什么,不知道,就是想笑。

“陈晚你的酒量还比不上美丽。”王利安笑得更厉害,被陶美丽在桌子下面隔着衣服掐了腰。

“美丽你掐我干嘛?”王利安皮厚,陶美丽掐得他不痛不痒,“吃菜。”

酒过三巡,刘强继陈晚之后趴下了,令人惊奇的是,朱文长着一张不能喝酒的脸,竟然跟王利安喝得不分上下。

一瓶酒见了底,王利安悻悻作罢,跟朱文约定下次一定要分个高低。

“阿文的酒量随我爸。”朱大娘年长,仅喝了半杯助兴,她脸色如常,语气温和,“我爸当年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王利安肃然起敬,拍拍朱文的肩膀:“以后要是遇到难缠的客户,你千万要帮帮兄弟我。”

“好说。”朱文笑应,王利安闻言直呼好兄弟。

“老王你输了。”醉了半天的陈晚乍然开口,“你喝醉了。”

说完他一低头,靠着许空山的肩膀秒睡。

王利安不服气,却没法跟一个喝醉了的人争,他哼哼两声:“醉了也比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