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昼颜:工作日下午3点的恋人们》2014年在日本播出,收视率获得当年夏季日剧亚军的佳绩。2017年,《昼颜》出了电影版,讲述的是其中一对婚外恋男女的后续故事。日语中所谓的“平日昼顔妻”,指的是利用工作日下午三点到丈夫和孩子回家之前的一小段“真空期”,与婚外恋对象约会的家庭主妇。

“昼颜”其实是花名。俄国诗人爱罗先珂曾写过一部童话剧《桃色的云》,鲁迅先生将其译为中文,在译后记《记剧中人物的译名》中说明“昼颜”是白天开放的旋花。他说,译作保留一些植物的日语名字是考虑到审美的缘故,如果翻译成汉语,有些译名恐怕会折损原作的美感。

诚如先生所言,“昼颜”翻译成汉语,就是旋花科打碗花属的打碗花,有些地方的人也叫它“面根藤”“狗儿蔓”“兔儿苗”等。听上去神秘唯美的“昼颜”,一旦换上了这些名字,感觉就像写字楼里的白领丽人Angela,回家过年忽然被街坊邻居唤作“翠花”。

据考证,《诗经》里“我行其野,言采其葍”里的“葍”就是打碗花。“言采其葍”即采摘此花食用。打碗花确实可以食用,它的嫩茎叶可炒食、蒸食、凉拌、煮汤,花和根可入药。

明代朱橚在《救荒本草》中记述:“葍子根俗名打碗花,一名兔儿苗,一名狗儿秧。幽蓟间谓之燕葍根,千叶者呼为缠枝牡丹;亦名穰花。生平泽中,今处处有之。延蔓而生,叶似山药叶而狭小。开花状似牵牛花,微短而圆,粉红色……”宋代的洪适将它描述为“抽蔓类牵牛,含芳伍萱草”。《本草纲目》里记载:“其花不作瓣状,如军中所吹鼓子,故有旋花、鼓子之名。”

打碗花乍一看确实有点像俗称“喇叭花”的牵牛花,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从外形来看,打碗花的花冠比牵牛花小一圈。打碗花一般以白为底色,饰以淡淡的粉红,而牵牛花除了白色,还有浅蓝色、深蓝、紫红等,花色较浓艳。打碗花的叶子小,呈三角状戟形,牵牛的叶子较大,近圆形或宽卵形。打碗花虽然也喜欢攀缘缠绕,但攀爬能力远远比不上牵牛花。地栽的牵牛花,可以从墙根一路爬到屋檐,攀附在树木和电线杆上。打碗花却爬不高,大多只是伏地生长或缠绕在田里农作物的枝干上。

打碗花长在篱边地头,在荒山野岭、海岸的沙砾岩上也常见它的踪影,花期从春到秋,甚至初冬时节也勉力开着。虽然是寻常草花,但自有一种质朴的田园风情。唐朝有位士子写过一首《睹野花思京师旧游》:“曾过街西看牡丹,牡丹才谢便心阑。如今变作村园眼,鼓子花开也喜欢。”诗人郑谷在《长江县经贾岛墓》中写道:“重来兼恐无寻处,落日风吹鼓子花。”辛弃疾写的则是“鼓子花开春烂漫,荒园无限思量”。

“昼顔に米つき涼むあはれ也”,这俳句则出自日本著名俳人松尾芭蕉之手,意思是午后的昼颜蔫了,忙碌了一上午的捣米工总算可以停下来歇口气了。那些捣米工,是从福井、富山乡下到江户的米店来打工的。据说起初芭蕉写的是“夕顔に米つき涼むあはれ也”,如果是傍晚开花的“夕顔”(葫芦科植物傍晚时开的花),那捣米工人要工作一天才能休息,而用“昼顔”的话,午后他们就能忙中偷闲了,这似乎更符合芭蕉俳句悲天悯人的风格。

因为“打碗花”这个名字,大人们常常告诫孩子说,这花不能采,甚至不能碰,否则就会打破饭碗。这就像从前的父母会吓唬小孩说:“你不听话,就会被大灰狼吃掉。”这样朴素的、代代相传的教诲,虽然略带恐怖色彩,但其中自有其深意。瓷碗是盛饭食的易碎品,而粮食是生活的根本,对饭碗的敬畏就是对劳作和生活的敬畏。即便是温饱对许多人来说已经不成问题的今天,对草木取之有度仍然是一种原始的生存智慧和环保教育的重要内容。

下次看到野地里或者攀爬在城市灌木丛上的打碗花,不要再胡乱叫人家“喇叭花”了。如果喜欢,可以摘取一小段带花蕾的枝条,回家养在清水里,可以看上好几天。打碗花是爬藤植物,因此最好找个长颈瓶,先插上一截高度适宜的小枝丫,然后把打碗花绕上去。吸饱了水分的打碗花枝,一串小手掌似的绿叶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支棱起来了。

打碗花盛开的花朵过了中午就收拢憔悴了,这也是它得名“昼颜”的原因,但新的花朵第二天上午就绽开了。那白中带粉的小花,有一种安宁自足的美感和乡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