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底下高高吊着一整排灯笼,满地流泻着柔软的光。

卧房窗户半开着,光线丝丝缕缕流泻进去,照亮了里头一主一仆。

“是吗?”宁肃坐在圈椅里,眼神看不出什么波动,“夫人她是这么说的?”

柳嬷嬷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点头。

“太师夫人说九王妃跟咱们夫人有几分神似,倒像是异姓姐妹,夫人笑说那怎么敢高攀,脸色倒看不出什么。”

粉团子生气绝不会摆在明面上,她不是那种会落人话柄的人。

不过,妻债夫还。王太师,很好,他记下了。

“还有呢?”

柳嬷嬷硬着头皮继续道。

“户部尚书夫人说,九王妃当年往平远侯府走动也勤,跟督主算是青梅竹马。后来……”

宁肃眼尾凉凉扫过,柳嬷嬷登时不敢再吞吞吐吐。

“后来督主进宫去,九王妃随后便嫁到宫里了。就藩之前,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只差直接说是追随他而去的了!

户部朱尚书,不错,他也记下了。

柳嬷嬷觑着宁肃脸色不好,急忙补充。

“不过咱们夫人却说,姻缘天注定,可见历经千帆,月老就是让督主等她。”

宁肃原本面若凝霜,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倒像是被震了一下。

半晌才徐徐开口,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吗?她是这样说的?”

柳嬷嬷点头如捣蒜。

“可不是,夫人说完这句,在场众人都没再言语。”

宁肃闭了闭眼,忽然摆摆手。

“你去那边照应吧,别让她吃了亏。”

柳嬷嬷心道这一屋子人都吃亏,也轮不到小夫人。

但她聪明地没把话说出口,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宁肃眼神落在窗外的无边夜色中。

那段往事若不被提及,他几乎都要忘了。

就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才觉得不值一提。

但粉团子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几次三番挑起话头儿,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那点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

他孤身一人长到这么大,其实不太懂姑娘家的心事。

那丫头平日看着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姑娘。

若是家里娇宠一点,此时怕是还待字闺中享受父母关爱呢。

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泛起涟漪,像是有人拿着细线在上头拉扯。

不算疼,但却丝丝缕缕难受。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宁肃猛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那厢女眷们宴席也散了,这一日竟然没有半个人想起此行是因为老太君的寿宴。

贵妇圈子看人,一是看夫君的官衔地位,二就是看本人婚丧嫁娶的宴席调度。

沈南乔出嫁之后头一场摆宴,堪称大获好评,她八面玲珑,非但把每个来客的喜好都记住了。

甚至还将后续事宜都安排好了。

“王夫人放心,那锅子的料包,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

“周夫人说的那花样子,我嫁妆里就有,待整理整理,亲自拿过去,跟大姑娘讨教。”

“柳嬷嬷把装好的点心匣子拿来,一人一盒带回去,别嫌轻慢。”

宁肃就在松畅轩的空地里瞧着她忙前忙后,俨然一府主母的架势。

人群里有人眼尖,瞧见了宁肃,立刻笑着推了推沈南乔。

“瞧瞧,到底是新婚夫妇蜜里调油。就在自家地盘,还亲自来接。”

“可不是,认识宁督主这些年,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沈南乔喝了点酒,此时冷风上头,其实已经晕晕乎乎,完全是靠本能在应酬。

她下意识随着众人眼神的方向回头,就见那人从月色里走出来,周身镀着柔柔的光,显得比平日温和许多。

他换了家常衣裳,银色素缎长衫穿在他身上真是相得益彰,主要人长得精致,眼波一漾,便是一段故事。

沈南乔脑子愈发迷糊,说不清是美色炫目,亦或是酒气上头。

宁肃冷眼瞧着。

小姑娘发懵的样子颇有意思,行为动作比平日都慢,就连眨眼速度都不似平时。

“你来作甚?”这语气分明是还记着刚刚的仇。

他掌心向上,朝她伸手。

“怕你迷路,顺路接你回去。”

她忽而笑了,水葱一样的指尖戳了戳他手臂。

“你骗人,皇上都回去了,你哪有什么顺路?”她狡黠地眯起眼,像是得了糖的孩子,“是特地来接我的吧?”

她袅袅婷婷站在那里,笑得春风得意。

有些尚未离开的夫人闻言,皆暗暗心惊。

原来厂臣娶的小娇妻,私下是这么黏人的吗?

跟刚刚八面玲珑的那位主母,仿佛不是一个人。

宁肃伸手将大氅把整个人拢住,不愿在外人面前折了她的面子,于是轻飘飘丢下一句。

“嗯,确实是专程来接你的。”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尤其是周阁老夫人。

因为女儿对宁肃爱慕有加的关系,她可是没少听说这位厂臣屡屡拒人千里之外的传闻。

眼前这位眼里宠溺要溢出来的,真的是宁肃吗?

沈南乔浑然不觉众人是怎么想的,她那点强撑的理智,在看见宁肃的刹那便松散下来了。

原本没有醉到那种地步,只是那人说来接她的时候,下意识便有些想借酒装疯。

仿佛唯有如此,才有胆量更肆意一点。

可现在,酒气是真的上了头。

将全部重量放到旁边扶着她那人身上,沈南乔像是不确定,又像是喃喃自语。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像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