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魏紫腾地站了起来说道“叶秘书,你怎么才来?厅里和部里的领导同志都到了!”叶知秋早就不做魏子峰的秘书了,魏紫却仍这么称呼。叶知秋虽是恼火,但长期斡旋人际关系的经验帮助了她的理智,她悄悄回避了魏紫的逼视,含糊道“车太堵……”魏紫也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隙,道“照说星期天车不会很堵的!要成立一个抢救领导小组,在贵宾室开会,你快点去呀!”叶知秋只好退出病房,像被人赶出来一般,满心的屈辱和懊丧,在她们母女俩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她甚至都没敢正眼看一下魏子峰,眼角余光中只感觉到有许多长长短短的橡皮管缠住了他曾经傲岸的身躯,往日的事业功德绕指柔情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叶知秋含悲饮恨退出病房,却见安子翼还没走,一见她便迎上来问道“见过魏老了?”废话!叶知秋很讨厌他柔和的嗓音和关切的眼神,那里面有太多的装饰成分,她敷衍着嗯了一声。安子翼便道“我们快下去吧,头头们都在贵宾室等着。”叶知秋心里一格愣他也去参加这个会?疑惑地扫了他一眼,那张雕塑感很强的脸上涂着恰到好处的忧郁,就像刚刚粉刷过的一面墙壁。这时电梯门开了,叶知秋只好跟着安子翼跨进电梯。两人不约而同去把数钮,手指撞在一起,叶知秋连忙缩回了,她闻到安子翼身上有股暗暗的香水味。新造的高干病房电梯弄得像宾馆似的豪华,茶色镜壁,红毡地毯,逼仄封闭的空间显得暖昧而令人窒息。和安子翼这样“貌似潘安,才比子建”的男人四目相对地处在这样的空间,叶知秋觉得很尴尬,四五秒钟的时间,竟如此漫长得难挨。她感觉到安子翼在打量她,不由自主地屏息收腹,端着个姿势不敢动弹。人到中年的她自然是发胖了,当年的娇小玲珑早已面目全非。安子龚盯着她看了一会,笑道“小叶,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总是那么年轻,像个妙龄少女似的。”叶知秋当然听出他话中明显的恭维,而他的眼神却含着讥消。叶知秋淡淡一笑道“我们是心宽体胖,知足常乐嘛。”顺便扫了他一眼,安子翼人到中年依然保持着修长匀称的身架,当初风流调镜的安子翼在美术界崭露头角,引得多少姑娘坪然心动。安子哭哈哈笑起来,一仰头,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哦哟一声,连忙用手扶住头颈,做了个不堪痛苦的表情,叹道“真没办法,宋老太硬要我代表她去参加这个会,她担心对魏老的抢救不得力,要求从各医院调集名医成立抢救小组。我怎么推辞?魏老虽是桃李天下,有些人稍成气候就不认师门了,在省城能够差得动又能说得上话的还有谁呢?就说那个郝固,从前还不是先生先生地叫得肉麻,现在又怎样呢?话说回来,魏老伤中要害,现在的抢救只是勉强拖延时间罢了。厅里和部里的意思,名曰成立抢救小组,实际便是治丧委员会,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叶知秋听着安子翼讲来心一阵阵收缩,两只肩头冷哩哩地凝固起来。安子哭说这话是一种解释,也是一种暗示。此刻,叶知秋已经顾不上为魏老的即将离去而悲伤了,因为情势已经到了微妙而又严重的紧急关头。叶知秋黯然伤神地道“魏老的艺术研讨会是定在下个月,他的个人画展也筹备得差不多了,壮志未酬,他如何撒得开手?魏老平时筋骨蛮好的,他能挺过这一关的……”安子矍道“连我这个从来不信神的人也想祈祷神灵保佑魏老了。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魏老的艺术研讨会和画展都要办得轰轰烈烈。魏老是美院的名誉院长,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叶知秋尖锐地盯了他一眼,道“这倒不用你们费心的,美协早就拨出专款,组织了工作小组,老马亲自挂帅的。我很赞同宋大姐的意见,应该尽快调集名医高手会诊,现在真到了时间就是生命的地步了。”安子翼长叹一声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亘夕祸福,谁能预料?昨天见到魏老时,他正在为新创作的巨幅画作最后的润色,笔墨纵横、苍劲豪迈,那种意气风发哪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想不到……我对人。生真是悟透了,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啊!”叶知秋听了他的话也长叹一声道“人若是能将红尘看破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热闹了。”安子哭看看她,她也看看安子翼。这时候电梯门洞然打开,叶知秋抢先一步跨了出去,外面水磨大理石地面太滑,高跟鞋滑了一下,安子翼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笑道“小叶,你的舞步还是那样轻盈啊。”叶知秋微微红了脸,轻轻道声谢谢,却不理睬他做作的整脚的幽默,她知道此刻安子翼的心同她一样,如何轻松得起来呢?
陈良诸平日急吼吼起来,无法吃东西,喝半杯花茶润润嗓就完事了,夏天用白菊干,冬天用芙莉片,起先也并没有什么讲究的,每天赶到省城上班紧张得不得了,有吃早饭的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后来就品出味道来了,半杯花茶下肚神清气爽,隔日郁积在腹中的污泥浊水都排除了,因而就成了习惯。今早却破例陪父亲在西厢房吃早饭,父亲难得这般好心情,她不想扫他的兴,再则她也隐隐感觉到魏子峰出车祸这桩事多多少少总归会影响到父亲乃至鹤案的生活,好像有许多关节要跟父亲商讨的,细想起来却是虚无缥缈一片。她本来就没有胃口,应景似的舀了半碗稀饭,慢吞吞地往嘴巴里拨。陈亭北却是饿极了的样子,稀里呼噜吸去半碗稀饭,又一口吞下一只生煎馒头,杨嫂立在一边叫了起来“先生,多嚼嚼呀,这样回圈吞伤脾胃的!”陈亭北便夹了两只生煎馒头给女儿,道“端午,你老是不吃早饭不行的,所以老是没有精神。”杨嫂笑道“蛮好多买一两的,不晓得呀。先生要是不够,我再去摊两张面饼。”陈良诸把生煎馒头夹回父亲碟中,道“我习惯了。”杨嫂便扯了下陈亭北的衣袖,又将那碟霉千张端到他面前道“先生,你尝尝这回新出瓷的,味道怎么样?”陈良洁晓得她是冲自己来的,心想这个女人占了点上风愈发地猖狂了,又碍着父亲不好说什么,闷闷地搅着饭粒。陈亭北就在杨嫂手中挑了一层霉千张搁到嘴中, “嗯、嗯”地又掠去半碗稀饭,吃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便将领口的纽撑解开了。杨嫂又叫了起来“先生,你怎么连件绒线背心都不穿?昨天我给你放在枕头边上的呀!都过了寒露了,心口头最是忌寒的!”说着,便跑到床边去翻。陈良清实在看不下去,心想接下来不晓得她还会做出什么肉麻的举动来,便放下饭碗道“爸,你慢慢吃,我趁这会到曹叔父家去跑一趟,晚了说不定他又钻到什么地方抓虫去了。”陈亭北便叮嘱道“别忘了给阿竹挂电话。”杨嫂取了绒线背心来替陈亭北套上,一边笑道“先生,左右隔壁人家都装电话了,我们也好装一只了,省得天天跑公用电话亭,讲话也不方便,旁边都是耳朵。”陈良诸是听得出杨嫂话里面的意思的,气得涨红了脸,看看父亲装糊涂的样子,便冷笑道“这事还轮不上你操心呢!”说罢甩手走了出去。
待陈良诸蹬蹬的脚步远去了,杨嫂便苦下脸说道“先生,你看到吧?我一片好心她总当驴肝肺,我真不晓得怎么做人了。”看看陈亭北露出不悦的神情马上知趣地收住嘴。陈亭北将小碟中剩下的一点霉千张倒在碗里,和着粥稀呼稀呼吃得精光。女人便又绽出笑容道“好吃吧?这回做了一大瓷呢,索性让你过足瘾头。”霉千张是她在鹤案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陈亭北其实是比女人更了解她的小诡计的,常常使用她的法宝反过头来制伏她。陈亭北呢地打了个隔儿,突然就问道“上面怎么样了?”杨嫂愣了一下,忙答道“还不是老样子?”说着持起袖管露出浑圆的手臂,那上面有一道指甲抠出的血痕,紫红的血痕卧在女人淡金的皮肤上好像是一幅旧时的花色绞缎。陈亭北心是抖了一下,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女人窄小的袖管轻轻地拉下来。女人是看定他等他有所表示的,他又呢地打了个长长的隔,方才说道“今天晚上我要请曹先生韩先生来吃饭的,你早点把她哄睡了……”
杨嫂点点头“这我晓得的。”先生打出的隔里弥漫着霉千张怪怪的味道,她便鼓起勇气道“先生,师母的病总不见好,还是得送医院去治啊……”陈亭北顿时变了色,冷冷道“你要嫌烦,你可以换人家做的。”女人的眼圈便红了起来,叹声道“先生说这话好叫人灰心……”陈亭北微闭了眼睛,靠在太师椅背上,化石般地不动了。杨嫂服侍了他几十年, 自然懂得此时此刻该怎么做,她想刚才的那句话是说得太性急了,多少年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熬不住的呢?虽然心中是疙疙瘩瘩地不痛快,也只好收拾了碗筷,悄然退出书房。
门儿吱咯一声合拢了,女人细碎的温软的气息消失了,院子里间或着竹叶落到泥地上去的壳落声,这种静谧与冷清让人感觉像是盘古尚未开天地的洪荒之世。陈亭北倏地睁开眼,从太师椅中拔起危崖般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嘿嘿冷笑了几声。还是杨万里有见地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囚居鹤案几十年,谁知道这个深秋不是他陈老鹤振翅凌空的时机呢?!书案上摊着即将完稿的中堂《六月雪图》,是他《红粉君子图》系列画中的一幅,画面上的窦娥反剪双手,挣扎着仰首问天天哪,你错勘贤愚枉做天!依然是他独具一格的鹤行笔法,柔韧刚挺,连绵不辍,勾勒出窦娥扭曲着的体态,散乱的云鬓亦是他拿手的,卷云墨法烘托,却破例用了纯朱红色夸张地泼染出血腥的囚衣,惊心动魄得让人惨不忍睹。整幅画只差窦娥的面容空白着未及描绘,也只有他陈老鹤能够先画人的四肢衣冠,最后再描五官,任其万千姿态,添上的面容总是恰到好处,浑然天成。陈亭北伫立案前凝视良久,便小合翼翼地捉起一管紫狼毫点睛笔,细细地舔上一缕墨。他深深地运了一口气,俯下身子去点窦娥的双目,却在毫尖快要触及纸面时抑制不住手腕**般地颤抖起来,他心里叫喊着“完了,完了!”却决不罢休,咬紧牙关强制着手腕的平衡,相持了数秒钟,终于落墨,用力过度,墨团吞没了整张面孔。陈亭北困兽般地嚎叫了一声,挥手将画拂落尘埃,颓然跌进太师椅中。
这真是一桩残酷的事实,与笔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陈老鹤竟然画不出人的眼睛了!他恐惧万分,像抵御死亡一般抵御着这个事实,把它深深地隐藏起来,就连女儿都没说。为了掩饰这个事实,他真正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比如画貂蝉拜月,他便用水墨晕染出一片月色,月色中一剪纤纤素影,画昭君出塞,塞外北风怒号,昭君抬起宽大的袍袖掩住了秀容,画文姬归汉,文姬垂首拨弹胡茄,正激越处,但见满头珠络钗佩摇曳闪烁。他本想窦娥悲愤怨忍的眼睛较之貂蝉的大义昭君的惘然文姬的苍凉更容易描绘,恰巧早新闻中听得魏子峰出车祸的消息,吐出了抑郁多年的一口恶气,便有种时来运转的预感,心怀侥幸,急煎煎捉笔来点窦娥之睛,没想到竟是造化捉弄人!此一刻他是真正的绝望了。过去几十年他可以归咎于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生死亦不足道,何言功名成就?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而今眼看着魏子峰的气数尽了,该是他陈老鹤破壁腾嚷之日了,倘若他不能东山再起的话,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九泉之下更愧对列祖列宗!他颤巍巍将双手举至眼前,将五指捏拢又展开,如此这般数十下,关节依然是灵活的,却为何一侯落墨点睛便不听使唤了?!真恨不得剁下这无用的爪子重铸一双!他腾地仄起身子,狠狠地挥动双臂将手砸在红木几上,茶杯烟缸稀里哗啦落地,可怜一双曾经镂月裁云、一笔补造化的手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
杨金凤确实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先生从不跟她谈衣食以外的事情,她却从先生情绪些微变化中意识到今天这个日子对先生来说不同寻常。先生要她到集贸市场买蟹,晚上要请曹先生吃饭。曹先生是常客,平时来了就添一副筷子,从不另外张罗的。她身在厨房,耳朵却挂在西厢房。忽听得先生大叫一声,她急忙跑出来,却又没动静了。她不敢贸然进屋,又不甘心离开,猫儿似的蜷在门外,果然被她候着,房间里突然顷零当螂,天摇地动,她趁机推门进去,喊道“先生,怎么啦?”先生像是没有听见,垂手伫立,面容枯搞,形销骨立的身子像极了伶传的一只野鹤。杨金凤慌恐地瞥见他手背上鲜血一片,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道“先生,怎么会的呢?怎么会弄成这样?”一边就去翻抽屉寻出药棉红汞,替先生擦去血渍,抹上红药水,还欲包扎,被先生制止了。先生暗哑着嗓子道“擦破一点点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走吧,让我静一静。”杨金凤动动嘴唇,却被先生眼中逼出的一股苍凉肃杀之气镇住了,只得悻悻退出。
麻木的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钻心地痛。陈亭北从焦灼迷乱中清醒过来,迟疑片刻,他缓缓地走到墙角,从那只乾隆官窑青花古瓷瓶中拔出一卷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觉得很吃力,骨头关节生锈似的嘎吱嘎吱响。好不容易将那卷东西拆开了,一口痰涌上喉口,拼命地咳,却是咳不出来。多少天的解衣盘礴,九朽一罢,苦心孤诣完成了这一套十六张《红粉君子图》,本指望凭它们一鸣惊人,重振画坛的,却被那短命狂生韩此君一番言语,便使这千娇百媚顿失颜色。更叫他不堪回首的缘故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与笔墨相伴了一辈子的陈老鹤竟然不会点睛了!
那一日也是礼拜天,却尚未人秋,满院子的青竹郁森森的绿,遮挡着午后的懊热。韩此君就是踩着那一地竹荫走进鹤案的。回想起来。韩此君灰白的肤色衬在绿荫里一点点逼近的情景常常使陈亭北不寒而栗。
陈老鹤原先是高德满堂、桃李天下的, 自从被迫离开省城迁回鹤案后,大都渐渐地疏远了,只有韩此君经常搭长途汽车到令舞镇看望师尊。所以,尽管陈亭北心里并不喜欢这个学生,面子上却是十分热络,也经常差韩此君跑跑腿,做这做那的。有人说韩此君人厚道,也有人说韩此君自己也是很背时的,同病相怜罢了。
那一日,韩此君踏着竹荫走进鹤案的时候,陈亭北刚刚完成了全套《红粉君子图》,心情极佳,兴致勃勃地叫杨嫂将那十六幅千古佳人一字悬挂于那壁红木博古架上,眯着眼,远远近近自我欣赏了一番,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又唤了良诸来看,良诸静观片刻,频频点头道“虽尽是女子,却短长肥痔各具其态,可借苏东坡书吴道子画后语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陈亭北大笑道“端午也学会恭维人了。”却不无得意之状。正值韩此君叩门而人,陈亭北兴头上便笑道“好好好,来了一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阿竹,你来评评这一组画。”韩此君也不推辞, 目光扫了一遍,便道“先生笔墨愈发地精简老道了,已是炉火纯青、出神人化的境界。”陈亭北尽管矜持着不在学生面前过于忘形,眼眶却止不住地湿润起来,忽然想起了,哑着嗓喊道“阿凤,给韩先生煮茶”陈良诸连忙动手收拾茶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弯腰转身动作顿时轻巧得小姑娘似的。她最晓得父亲的心思,一般来客父亲总叫“泡茶”那便只需用普通花瓷杯撮几片鳖脚茶叶冲了水端上来即可,父亲喊“煮茶”那便是看重这位来客,茶艺款待了。陈亭北从来没有特地为韩此君单独煮过茶,这使陈良清都觉得受宠若惊了。杨嫂很快托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进来,放下,笑盈盈糯答答地说道“韩先生,稍待啊,我去生只小炭炉。先生死讲究,煮茶的水不好用煤饼炉烧开,说是沾了俗气,那茶味就混了。”说罢又旋了出去。陈亭北静默片刻,说道“我心已无所求,竹篱茅舍,笔砚纸墨,人生足矣。这些年闲居鹤案,不知是造化弄我还是我弄造化,随意涂抹,东抛西掷,这数百来幅笔墨原只想随我去那来处罢了,近日却得一梦,梦中见先人,先人呵斥道,笔墨乃造化之功,你须还予造化!梦醒之时竞是大汗淋漓,便有了一些念头,造化之功不能窃为己有,何时何地将它们展示予众,不求功名利禄,只望将来到了九泉下可向先师先祖作个交代。唉,多少年拘囿一隅,外面世界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了!”陈良诸也是头一次听父亲提到这一层的意思,连忙道“爸早就好办画展了,现在阿狗阿猫都像煞有介事地举办画展,有的人不知何为六法却已成了著名画家。爸,你不要愁的,跑腿的事有我……还有阿竹。”一边说一边以目光示意韩此君。
陈亭北对陈良诸说那番话时,那韩此君正一幅一幅极其投人地观赏《红粉君子图》,时而凑近了,时而又退后几步,时而眯起眼睛,时而又弹出眼珠。他的这番举止令陈亭北十分欣慰故而吐出了秘藏于心的愿望。不一会杨嫂拎着一只紫砂小炭炉进来,炭火正旺,映得栗色的炉身竟似透明一般。杨嫂将一把长嘴铜吊搁在炉上,笑道“水一息息就开了。先生,今天煮什么茶?铁观音还是碧螺春?”陈亭北稍迟疑,韩此君却先开口了,说“陈先生,恕我直言,这十六幅《红粉君子图》最好不要同时展出,择其一二即可。”陈亭北怔了一下, 问道“此话怎讲?”韩此君径直走到画前,张开两只阔大的巴掌,一手遮住西施半张脸,另一手遮住貂蝉半张脸,问道“先生,你发觉了吗?”陈亭北满腹疑惑,不悦地道“韩竹,你不要卖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陈良诸已是感觉到了,背着父亲拼命朝韩此君摆手,韩此君并不理会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先生此作虽已竭尽笔墨之奇妙,美中不足只在那双目中。你看我遮去颜面只露出佳人之目,美是美哉,然此与彼何其相似乃尔,却何以区别西施的无奈与貂蝉的大义、昭君的惘然与文姬的苍凉?再看,这窦娥临刑是恨,十娘沉箱是恨,香君撕扇是恨,李娃剔目也是恨,都是恨,却不尽相同。窦娥恨昏官枉判无辜,杜十娘恨李甲无情无义,李香君恨侯朝宗丧志辱节,李娃则是恨铁不成钢。所以说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顾恺之画人,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研蛋,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儿时曾听祖父言道 无极画祖于点睛有奇妙之法,天下无人匹敌。有秘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