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薛安然一问,那褐色衣衫男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镇静下来:“薛小姐何出此言,红袖楼的花魁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竟连奇怪都不能觉得奇怪,问都不能问一句?”

薛安然道:“问自然可以问,怕就怕是有心之人来挑事!”

褐色衣衫男子勃然大怒道:“薛小姐少信口雌黄,只要说的话不合你的意,你就说我们有意挑事,难不成清谈会是你一人的一言堂?薛小姐举办之初,可不是这样介绍清谈会的宗旨的!”

“你还撒谎!”绛雪怒气冲冲的走进来,手上提溜着一个人,正是一开始向薛安然求购《孤老海月记》的那个男子,此时他面上已经没了那镇定自若的模样,而是满脸灰心丧气。

“还不说,你刚刚去当铺当了什么?!”

男子闭口不言。

“你不说我替你说!”绛雪道:“把钱记当铺的掌柜请过来!”

“来勒!”青骓跟在她身后,身边跟着一脸惶恐的当铺掌柜。

“瑞王殿下安好。”钱掌柜战战兢兢给赵承业行了个礼。

没等其他人问话,钱掌柜很有眼色的开口:“回各位贵人的话,这位公子刚刚在小铺当了个玉佩……玉佩上印的纹路是一个裴字,小的发现之后不敢收,恰好这位姑娘公子找来……”剩下的话他就没说了。

薛安然问道:“雕刻某字纹路的玉佩,一般是世家的专用坠饰,不会外出当掉。如果你是裴家的人,根本就不会当掉这块玉佩。但你如果不是裴家的人,为何会有这块玉佩?而且这块玉佩看上去,成色还很一般。”

钱掌柜道:“正是……正是因为这块玉佩成色一般,小的粗看之下没有多想,毕竟小的实在没想到,裴家会有这种成色的玉佩……”

绛雪斥道:“说,这块玉佩哪里来的,莫不是你从裴家手里偷来的?!”

这个偷字一出口,原本沉默以对的男子彻底不干了,赶紧道:“我,我可没偷啊……好吧,这,这是裴家的一位公子送我的……”

“送你的,你却不知道一般世家子弟不会当这种坠饰?不能吧,但凡是在上京生活的久一些的人,都是知道这个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不识字。”

被薛安然戳破真相,那男子涨红了脸,垂下了头。

方才青骓向薛安然比划腰部,就是让薛安然注意,这两个男子腰间佩戴的配饰有问题,从而好戳破二人的真身份。

男子的真实身份被戳破,众人已经明白了是裴家故意来挑事。

虽然都知道世家私底下并不是他们表现的多么公正清明,但诸学子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世家耍手段,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所以薛安然方才说林墨晨一案有异,可能也是真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约而同这般想。

事情败露,褐色衣衫男子灰溜溜的想跑,青峰想拦住,被薛安然的眼神制止住。

留下伙计处理剩下的事情后,薛安然,赵承业,清辞和周勉回了内室。

相互见礼后,说了几句闲话,清辞问道:“安然妹妹,为何要放走那个挑事的男子?”

薛安然道:“不放走他,谁去给裴家通风报信?”

清辞又问道:“给裴家报信?那裴家岂不是又要来找麻烦?”

被裴家毒害,清辞遇到裴家的事,想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裴家来找麻烦。

她虽然努力在抗争裴家,但是裴家对她带来的恐惧感早已深入到了骨子里。

是以这次没怎么反应过来薛安然在做什么部署。

“薛小姐自有她的道理,我们耐心等一等就是了。”周勉温声对清辞说。

清辞看了周勉一眼,心里安定下来。

果然,不过多久,裴琼匆匆赶来。

这次过来,裴琼明显脸上无光。

裴琼先是想从侧门进来,被守门的侍卫拒绝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低着头从正门路过大堂,承接了无数人的目光进来。

清辞和周勉避开去,只留下薛安然和赵承业二人。

裴琼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着了薛安然的道,薛安然去花魁大赛那天之所以只戴着面纱,就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

就是故意让他们误以为这些孤本珍藏典籍都是从红袖楼买来的……

然后好再让诸葛明的弟子周勉出现,打他们裴家的脸。

但诸葛明居然收了清辞一介花楼,已经失了身的女子做弟子,这是裴家绝想不到的!

诸葛明就不怕污了自己的清名吗!

但如今此事被揭露,裴家已经很清楚,诸葛明根本不怕收清辞为弟子污了自己的清名,而学子们也会因为,收清辞为徒弟的是诸葛明,对清辞的偏见慢慢淡化,甚至消失。

诸葛明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比他们裴家之前认为的,还要高出许多许多。

“薛小姐。”裴琼纵使心里憋屈到了极致,面上还是得装出一副笑脸:“真的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裴家岂会对薛小姐做这种事。薛小姐怎么说之前也算我们裴家的半个世子夫人,念着旧情,裴家也不会对薛小姐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啊?”

赵承业道:“薛小姐和裴世子,从无旧情。”

薛安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裴琼也诧异的看了赵承业一眼。

但赵承业神色如常,似乎说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一样。

裴琼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做生意上,对男女情事非常迟钝,因赵承业身份高,裴琼也就道:“是是是,瑞王殿下说的对,哎我这嘴,今天怎么就像被开了瓢一样,也太不会说话了。既然已经解除婚约,自然不能再说有损薛小姐名声的话。”

见赵承业一句话帮自己解了围,薛安然也就不再针对这个话题说什么。

“琼爷这次来,也还是要跟安然做朋友的吗?”薛安然问道。

裴琼道:“哈哈,瞧薛小姐这话说的,咱们上次不是已经做成了朋友嘛,正是因为是朋友,这次薛小姐这边一出了事,我就赶紧赶过来。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连书都没读过的流氓,居然偷了我们裴家的玉佩,还拿去当了!这事咱们裴家真的不知情。薛小姐,咱们裴家就算真想找人干这事,也不至于找个没读过书的流氓,你说对不对。”

薛安然不置可否。

裴琼只是嘱咐了下人找人来他们学堂闹事,下人找的人往往并不合主子的心意。恐怕裴琼是觉得,她和清辞交易这件事只要揭露出来,裴家重新夺回书铺,学堂等生意市场是十拿九稳的,何况只是演一场戏罢了,到底是谁来做无关紧要,谁知道这也能出纰漏。

倒是给流氓玉佩这一奖赏,实在是有些意思,按理说,这一环节不应该出纰漏,要不就是裴家暗中有人相助,要不就是裴家有内乱,有人在这件事上坑了裴琼一把。

不过到底是哪种原因,薛安然也不在意,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个人迟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要么来讨赏要么来交易,这世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人家不会无缘无故帮你。如果是后一者,薛安然就更无所谓了,裴家越乱越好。

“琼爷,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我尚且没有遮遮掩掩,这里并无外人,明人不说暗话,琼爷也不必来打马虎眼了。”薛安然道。

裴琼听了这话,才是一惊。

薛安然怎么敢说瑞王赵承业不是外人?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

纵使迟钝如他,也感觉两人之间有股说不出的诡异的和谐感。

薛安然五官明艳,赵承业五官深邃,本不是上京贵女心中讨喜的长相,但与薛安然坐在一起,看起来倒甚为相配。

不过现在不是他揣摩两人关系的时候,薛安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赵承业在此,裴琼也不好再说些废话,只得道:“……不管怎样,裴家这次确实处理不周,还请薛小姐原谅则个。”

“原谅?”薛安然微微一笑:“原谅也不是不可以,你们要我怎样原谅你们?”

裴琼直接说出了来意:“还请薛小姐帮我们裴家澄清,那两个人就是无耻宵小,偷拿了我们裴家的玉佩,不识字就拿出去当了,这次来闹事也跟我们裴家全然无关,根本不是我们指使的。”

薛安然见他说的恬不知耻,越发好笑:“琼爷,安然也知道,求人原谅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你好像……没什么诚意啊?”

裴琼一噎。

他何时干过低三下四求人的事,只有别人低三下四来求他!

但是这次不得不让薛安然帮忙澄清,别的方法不好使,他只好僵着身子道:“还请薛小姐宽宏大量!”

薛安然道:“我记得,琼爷第一次来见安然的时候,指着安然的鼻子骂,安然不过是个自私自利,见识短浅的小女子啊。”

裴琼:“……”

见裴琼实在无法应答自己的出言相刺,薛安然也无意再跟他打嘴仗,便道:“要我原谅也好说,我要裴家撤回和诸多书坊的契订,让他们可以向我开的书铺,学堂出售书籍。以及,以后我开的书铺进的书,当期裴家请了哪位题书名家写序或者题字,我也要一模一样的。”

书想卖的好,有一位好的题书名家写序和题字,是至关重要的。

请对了题书名家,那本书的销量可以翻十倍。

但是这些题书名家出价自然是很贵的,不但贵,他们看不上眼的书,有些给再多银钱也不会出面写。

不过总有些见钱眼开的,只要差不多意思就能写一下,裴家就养了很多的题书名家。

这些题书名家都会给裴家面子,裴家在打压薛安然开的书铺,他们自然也会婉拒薛安然的邀约。

光在学子间有讨论度并不够,薛安然想的是把生意利钱这块也做大做强,毕竟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她和赵承业用钱的地方都很多。

……不过,什么时候,她连赵承业的内账都想管了……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划过一瞬,很快,裴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薛小姐,你这个交易的事情,实在提的有点过分了!”

现在光靠书的质量,裴家书铺就已经比不上薛安然开的了,薛安然的书的数量种类虽然少,但基本每本都是精品,裴家这些年卖的书籍的质量,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如果再把货源和裴家的题书名家都要走,这不是把裴家书铺仅存的优势都拿走,他们裴家还凭什么跟薛安然开的书铺竞争?

这完全就是委婉的再说:请你们裴家书铺自己慢慢走上绝路吧!

薛安然道:“如果琼爷不答应,安然也无所谓。我没有骂你们没脸没皮,三番四次来用下作手段找我的麻烦,你居然觉得我狮子大开口?琼爷,你们做的哪一件事,不是要把我薛安然开的书铺、学堂置于死地,再也无法翻身,怎么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就觉得太过分了呢?”

裴琼的脸色难看无比,半晌之后道:“这件事我暂时无法做主,需要回禀叔父,再做定夺。”

薛安然脸色悠然道:“也好,毕竟你们裴家,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最能当事的,也只有你们如今的家主,裴太傅了。”

裴琼忍无可忍,甩袖离去。

“绝无可能!”裴太傅听闻此事:“书铺的生意占我裴家的半壁江山,答应她这两个条件,和自断双臂有什么区别!你去回她,我们可以让出一些裴家书铺,转赠给她,和书坊的合作订契也可以改掉,允许他们向薛安然开的书铺送货,但是这题书名家一事,想都别想!”

裴琼冒着冷汗道:“叔父,但这薛小姐,看上去没有退让之意啊。”

裴太傅道:“既然不退让,难道我们裴家就一让再让,这个薛安然,她真……!”

她让裴家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连他最心爱的儿子,也让她搞得半废了!

裴太傅终究控制不住情绪,怒气上涌道:“实在不行,不论花多少银钱,都要把薛安然开的所有铺子、学堂给我折掉!”

裴琼不敢说话。

裴太傅就算是家主,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动用裴家这么多银钱。

只是裴太傅正在气头上,裴琼也不敢再劝。

他们都没有注意,裴梓辰站在外头,听的神色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