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紧闭着眼,瑟缩在岑中云身下,山体的剧烈震颤令她心悸不已。

她下意识想去摸药瓶,却想起药早就吃完了,方才又赤足在雪地中奔跑受了凉,不免又咳嗽起来。

幸而这座山庙有岩石遮挡,没有被积雪冲垮。

耳畔回归静谧。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岑中云看着她满脸是血,心似乎被狠狠揪了一下。

“念念,此地再往西三十里,便能彻底离开京城,我知你喜欢扬州,我便在那里买了宅子。”

初念知道岑中云话里的意思,“岑公子,我是朝廷钦犯,你带我走,不怕被牵连吗?”

她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再者,你与芸娘......总之,她还在等你回去。”

她不想让芸娘记恨自己,也不想被岑中云不见天日的养着,真正的账簿还没有找到,父亲还在诏狱饱受折磨,她做不了金丝雀。

岑中云面露难色:“对不起,我不知我母亲瞒着我便向崔家下了聘,等我得知时已...为时已晚。”

他自知此事有愧于初家,但奈何母亲心意已决,他也不好违背。

为时已晚,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打算迎娶崔芸娘吗?

额头伤口被她蹙眉牵动,顺着眼角流淌,她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却时,外面响起杂乱声。

初念慌忙起身,扒着破庙的窗户往外看。

忽然浑身一震。

本就逼仄的山庙前,弓手密布,满弓蓄势待发,后面还有铁骑排列在弓手后方。

而最后那辆马车上的人。

竟是徐秉宁。

“岑公子,你的那些伎俩还不足以骗得过玄机营。”

门外一声厉喝,初念后退半步,来着人数众多,恐怕他们今日难以脱身。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若你乖乖交出钦犯,我尚可替你在圣上面前求情,从轻发落。”

初念不知徐秉宁为何也要抓她,但总之与鸿鹄堰一案的证据脱不了干系,自她拿到证据后,她的命就一直悬在剑上。

她看向岑中云,心中有些忐忑。

“念念,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岑中云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擦去初念脸上血渍,将他身上的玉佩放入她的手心。

“可你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他们?”

“就算毫无胜算,我也要试一试。”

说罢,便将她推入贡桌下,桌面上垂下的粗布将她遮挡。

外面兵刃交接的声音与风雪连成一片,听得初念心惊胆战。

她抱膝缩成一团,将那枚玉护在胸前。

外面的血腥味顺着破窗钻入鼻间,这是她今生最讨厌的味道。

“咻——”

一支长箭穿破阻碍,径直射到她的脚边,箭羽铮铮作响。

她大气也不敢喘。

贡桌下垂的粗布被射穿了一个孔,紧接着,庙门被轻易破开。

铁骑鱼贯而入,将狭小的一间庙舍挤得黑压压一片。

从那小孔中,她望见了外面——

岑中云佝偻着半跪的背影,华贵的锦衣被箭矢划破,染着血渍,他一手撑着长剑想挣扎站起,却奈何腿上的血窟窿疼得他摇摇欲坠。

一双金纹黑靴无情的踩在岑中云撑在地面的手掌上,骨节被踩的咯吱作响。

紧接着,那双黑靴掠过岑中云,又跨过门槛,伴随着绣着青莽纹的衣袍下摆晃动,径直走到贡桌前停下。

她浑身颤抖如筛糠,却无处可躲。

随即,徐秉宁的一双劲手猛地将她拽了出来,胳膊都被捏了个青紫。

初念就这么被徐秉宁上下打量着。

“时聿果然是不想活了,还真养个钦犯在身边,他是总都虞的位置坐腻了,着急给我让位吗?”

还是牵连到时聿了吗......

初念只恨自己手无缚鸡,挣扎不过反被擒。

“别碰她——!”

岑中云不知何时强撑着站起来,颤颤巍巍的拦在门口。

“让开。”

徐秉宁扶上了腰间的佩剑,它今日还没开刃。

“呵,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岑中云赌他不敢下杀手,不然自己身上的箭伤,又怎会无一处致命?

二人目光相对,如电光闪石。

僵持下,徐秉宁忽地一笑:“初家女,乃朝廷在逃钦犯,藏匿者,可杀。”

他声音很淡,略带嘲讽道:“岑公子,我记得你父亲,如今可是对镇国公府避而远之啊。”

“我若是没有记错,你母亲前不久才向崔家下了聘,崔侯战功赫赫丹书铁券,崔家嫡长女又品貌端庄,温婉贤良,岑公子真是好福气。”

“哦,对了,你今年春榜刚中了进士三甲,不日便要入朝授予官职,我没说错吧?”

明明是最没有攻击力的话,却能直击岑中云的命脉。

“你若识趣,就乖乖让开,我可以当作今日,就没见过你。”

岑中云被噎得哑口无言,气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本可以暗中瞒过众人,将初念带走,可偏偏半路冒出个徐秉宁。

现在,他身负重伤,不论他让与不让,都已败下阵来。

若他让了,或许今后还能再韬光养晦,再寻机会救出初念;若他不让,那么今日之事,就成了他最大的把柄与软肋,日后徐秉宁随时都可向圣上揭发此事。

对得住岑氏一族,便对不住初念。

良久,他后退了两步。

山间环绕着湿重的雾气,染湿了他落寞的眉眼。

岑中云脚步僵在原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去看。

只听着那马车声渐行渐远,又趋于平静,直到山林间无声无息。

岑中云这才敢抬起头,望向初念被带走的方向,喃了声:“对不住......”

-

马车从颠簸迈入平缓,穿过人群的熙攘,初念听见了一声鸣钟。

这是又回到了京城。

“你若是冲着鸿鹄堰物证来的,我劝你趁早死心,我死也不会给你的。”

初念拨了拨凌乱的鬓发,用最狼狈的模样说出硬气的话。

“话可不用说得太满。”

徐秉宁轻笑一声,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全然没了方才抓她时凶恶的模样。

马车驶过闹市走进宅院街巷,骤然急停。

“禀徐司吏,前方有人拦路。”外面的小厮打开车门,禀告着。

初念拿帕子擦了擦眼上的残血,才看清在路中央站着的人。

他被晨雾浸湿了衣衫,鬓间挂着残雪枯叶,看样子应是刚从山里出来。

“时都虞命我带初姑娘回家。”

昭戍冷眼看着徐秉宁,话却是对着初念说的。

回家......

初念晃了晃神,犹记得上次听到‘回家’二字,还是她曾有一次与父亲赌气,任性的跑出了公府。

哥哥寻了她一整日,将州桥南至龙津桥的夜市买了个遍,还承诺日日给她做最拿手的两熟紫苏鱼,最后才哄着她了回家。

当初她一心想跑出去的国公府,如今却成了回不去的存在。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一旁的徐秉宁笑道:“不愧是时聿手下养出来的狗,竟这么快就破了我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