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被送到道山上前唐诀便收到了消息,在他派出禁卫军去暮州接云谣的时候,北面坞城的人便道了道山附近,他顿时头痛欲裂,若非孟思极力阻拦,唐诀恐怕得和禁卫军一同见到大雨中趴在马车里浑身是血的云谣了。
去接云谣的禁卫军半路便碰见云谣了,而这一路极力护送,快马加鞭已经把人带到了道山脚下,前来通信的禁卫军手臂上还有伤,被他草草包扎,当他跪在唐诀跟前时唐诀便呼吸困难,手上的书捏得变形,一双眼通红地看着对方。
禁卫军哑着声音道:“属下奉陛下之命前去暮州迎接云妃娘娘,不曾想半路遇见刺客,护送云妃娘娘的禁卫军只有十人,山间浓雾,两名先行护卫在林中发现埋伏,交手之间落下了腰牌不慎暴露身份,惹得刺客现身围住马车行刺。十名跟随云妃娘娘从宫中出发的禁卫军无一人幸存,贴身伺候娘娘的宫女秋夕假装娘娘逃入深林引走刺客现已身亡,正因宫女拖住刺客,属下才将云妃娘娘救回。”
唐诀一口气重重吐出,闭上眼时手中的书才放下,他轻声问了句:“云妃如何?”
“云妃娘娘病得不轻。”禁卫军不敢不说,却又不敢全说。
云谣何止病的不轻,他们发现云谣时云谣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云谣高烧不退,双手上都是血迹,也不知先前发生何事让她五脏受损,晕厥前居然还吐血了。她额前撞破了一块高高肿起,这一路他们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将云谣带入道山也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马车毕竟比不上马匹,而躺在马车内的人除了还在呼吸之外,这一天一夜都没醒过。
唐诀听见云谣病了立刻起身道:“朕随你去将人接上来,孟思!把这山上有些能耐的大夫都召集过来,云妃若不好了,朕会烧了道山。”
孟思听见云妃病了时便已经通知手下的药童告知道山上的同僚们,让他们随时候着了。
唐诀跟着禁卫军一同下山,这一路他走得忐忑,因为云谣是坐马车来的,加上她这一日一夜都没醒,禁卫军不敢随意动她,只能让她在山下候着。
唐诀领着孟思到达马车前掀开车帘朝里看时,他顿时惊了,转身便朝为首的禁卫军踹了一脚,眼中起了杀意,双肩颤抖,声音低哑:“这便是你们所说的病了?!”
禁卫军全都跪在地上,此时的云谣与他们在马车内见到时穿的是同一件衣服,衣服上还有血迹,头发散乱,除了额头上的那处伤口上了药之外,其余地方禁卫军都不敢随意触碰,这毕竟是陛下的女人,他们怎么敢动?
孟思伸手给云谣把脉,啧啧摇头:“糟了糟了,阴气入体,伤及肺腑,还发了温病,这手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瞧颜色恐怕再不治疗便会感染,到时候几种病堆积在一起同时发出来,就是神仙也难保。”
唐诀听见孟思这话身体颤了颤差点儿没站稳,他这些日子在道山上也不好过,近日更是少眠少食,身体本就吃不消了,这回一见云谣他连杀了尚艺的心都有。
京都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让云谣出宫,既然让云谣出宫送药,为何不多派些人手?!
不……不!说到底还是应当怪他的,他不该安排此次出宫,他就该陪在云谣的身边,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唐诀入了马车将云谣从车内抱出来,而后大步往山上走去,孟思赶忙跟上,几名禁卫军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人又入了马车内,将那个云摇晕前还护在怀中的木盒捧出,木盒中是什么东西他们并不知情,但能叫云妃拼死护着的,当是重要之物。
云谣被唐诀抱入道山之后便放在了他平日休息的房间内,孟思去调制外伤药,云谣额前的药并无什么效果,只消了肿,若不好好治疗,日后恐怕会留疤。
唐诀将云谣身上的脏衣服脱去,又拿了几床软厚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脸,他拿着毛巾的手还在颤抖,将脸擦干净之后又转来擦云谣的手,他看见云谣十指破了六指,上头都打了绷带心中颤了颤。
为何手会受伤?
他不会医,不敢轻易拆开云谣的绷带,即便上头污泥血迹交混在一起他也不敢轻易去碰,便等着孟思从外头进来。
孟思将云谣额头上的药换上之后,才跪坐在一旁用剪刀解开云谣手指上的绷带,当绷带解开之后唐诀顿时愣住了,就连孟思都想不到,人说十指连心,她却有六指断了指甲,有的指甲已经离肉,指尖有些腐烂了,还有的指甲留了一半在肉里,另外一半的软肉结着厚厚的血痂。
孟思有些棘手,但这破了的手指必须得将腐肉削去,有两个手指恐怕日后长不了指甲了,孟思先给云谣清洗,再抬头看向唐诀,却没想到瞧见唐诀红了眼,脸色煞白地看着云谣的双手出神,他眉心紧皱,沙哑的声音道了句:“怎么会这样……”
唐诀的视线慢慢落在了云谣的脸上,他的手甚至都不敢触碰云谣,生怕稍微用错了点儿力气,她便受伤了,之间只隔着半寸距离放在云谣的脸侧,唐诀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伤得这般严重……谣儿。”
唐诀喊出一声谣儿之后声音便哑了,他侧过脸双手捂着口鼻不断咳嗽,却又不敢咳出声音将云谣吵醒,孟思见他弯下了腰,肩膀颤抖了许久之后才喘过来这口气,心中不忍道;“陛下还是歇下吧。”
从昨日派出禁卫军到今日,唐诀几乎没合过眼,卯时睡,辰时醒,若非药吊着,他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唐诀摇头,指着云谣的手道:“治好她,别让她太疼。”
孟思点头道是,便低头小心翼翼地给云谣处理伤口,等云谣破损的六根手指重新包扎之后孟思也出去了。禁卫军将云谣带来的木盒放在了屋外的石桌上,孟思走过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瞧见里面是个精致的镯子便微微皱眉又合上了盒子,快些下去给云谣熬制一些治温病的药。
云谣辰时到了道山底下,巳时被唐诀带上了山,如今已过申时还没有要醒的迹象,在此期间唐诀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除了偶尔给云谣倒水之外,没离开过屋子。
孟思煮好了药给唐诀送来,瞧见唐诀的精神状态很差,又劝说了一番叫他保重身体,不过孟思知道自己即便说了也是白说,便站在一旁看着唐诀将药一点一点喂进云谣的嘴里,小心翼翼,似是呵护至宝。
申时刚过,到了酉时云谣才有要醒的迹象,云谣的手臂微微一动时唐诀立刻朝她看过去,刚走到她身边见她眉心紧皱,似乎是梦到什么可怕的内容,随后身体剧烈颤动不断挣扎,唐诀吓坏了,连忙将她抱住,把人压在**轻声唤着‘谣儿’。
唐诀不知云谣梦见了什么,只见她满脸写着痛苦,眼角泪水滑下,声音从喉咙里撕扯出来,在梦中叫喊:“救我,唐诀,救我!”
唐诀这回是真慌了,恐怕是那场刺杀当真在云谣心里留下了阴影,秋夕又为此而死,她对秋夕感情深,心里肯定自责,唐诀的手冰凉,摸着云谣的脸道:“别怕,谣儿,一切都过去了,朕在这儿。”
云谣的双手搂着唐诀的后背,唐诀不敢让她抓自己,生怕因为指尖用力又让她手上的伤坏了,连忙从云谣的怀中起来,然后抓着她的手腕免得受伤。
“朕在这儿,朕一直都在这儿,不论发生何事,朕都会在,别怕,谣儿。”唐诀心口很疼,像是被针扎似的,他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云谣似乎是听见了,整个人静了下来,身体也不再挣扎,唐诀松了口气,刚准备放下她的手便见云谣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失焦地盯着床顶,眼眶中积攒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唐诀见她醒了朝外喊了一声孟思,云谣还愣愣地不动,就像是没有意识一般,孟思进来之后跪在一旁给云谣把脉,脉象很虚弱,不过人醒了总归是件好事。
云谣的眼泪顺着眼角打湿枕头,唐诀伸手去擦,手指刚碰到云谣的脸她便朝自己看了过来,那双眼中带着绝望,了无生气,唐诀对上视线之后胸口闷得难受,接住眼泪颤抖的手渐渐收紧,就像是他此刻手中扯着一根线,这根线连接着迎风飞扬的纸鸢,此时线已绷紧,随时会断。
“谣儿。”唐诀放开她的手,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的一般。
云谣愣愣地看着唐诀,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想看她在哪儿,可当双眼落在唐诀担忧的脸上,她却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了。她的脑海中一片凌乱,在暮州看见周紫佩,在前往道山上遇刺,秋夕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还有那噩梦中唐诀脸上戴着的黑色面具。
所有记忆全都堆积在了一起,将云谣击溃,她微微张嘴,一口气闷在心口吐不出来,于是她讷讷地问唐诀:“你的面具呢?”
唐诀一怔,不明所以:“什么面具?”
云谣微微抬眉,指尖传来的疼痛叫她渐渐清醒,然后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刺杀当时,她在马车里晕了过去,只是晕过去之前她还看见了禁卫军的身影,原以为是幻觉,现在看来,她当是被唐诀的人给救了。
云谣摇头,安静了许久,忽而又问:“秋夕呢?”
唐诀见她神情似乎不对,精神恍惚,不敢将秋夕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她,于是道:“先不谈她,说说你自己,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差点儿就被你给吓死了。”
云谣听见唐诀这话心口顿时一疼,她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只冷冷地道:“有什么好吓人的,这不是还没死吗?即便是我死时,也不见你真被吓到哪儿了。”
一句话将唐诀打在原地无法动弹,云谣的话像是寒冬里的冰,冻得他浑身发冷。
唐诀居然找不回呼吸,轻声问了句:“你说什么呢?”
云谣撑着身体让自己起来,唐诀连忙去扶,在双手即将碰到云谣手臂的时候云谣便用软被盖上了肩头,唐诀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动。他双眉微皱,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许久都没将手收回,直到嘴里涌上了一股腥甜味儿,他才侧过头用手捂着口鼻,把咳嗽吞咽了下去。
一口血咽了下去,唐诀的眼前略微有些晕眩,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口骤然的疼叫他手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