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律法有明文规定,凡身有残疾、相貌丑陋、口齿不清者,不得入朝为官。

郑尚书连结巴的银子都敢收,真够丧心病狂的。

老话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郑尚书这事办得,等于给自己挖坑。

韩影正愁找不到郑尚书的罪证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其他罪证暂时找不到,这违规任用官员却是板上钉钉的。

足够郑尚书连降三级。

降级只是开始。

还有一句老话说,墙倒众人推。

郑尚书为官多年,不可能没有政敌。

一旦他从尚书位子上下来,必定有的是人上来踩一脚。

那些之前不敢告的苦主,也都会被人挖出来,推到前台。

到时郑尚书想翻身,难喽。

但举告郑尚书这事,韩影不打算自己做。

原因还是不想引起皇帝的过度关注。

另外也是看好何云泽,有意让他崭露头角。

便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他吧。

何云泽像大多数江南公子一样,性情温润随和。

但在正事上,骨子里也有一股狠劲儿,之前他为了参加科举,不惜冒着被扣上不孝的罪名,病饿而死在路上的风险,只带着几块干粮便离家进京。

如今面对升迁的机会,何云泽快速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得失。

得,显而易见。因举告郑尚书有功,得到升迁的机会。

失,大概会有很多人对他心生忌惮——刚入朝当个九品小官就敢举报一品大员,日后还得了?

最后何云泽还是决定,干了。

忌惮便忌惮。

他本来也不擅长与人交际,很难讨好别人。

还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去理会别人的毁誉。

如果能得到皇帝的赏识和重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影把机会给到何云泽,做与不做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他既然选择做,韩影也没再说什么,将那结巴县令的个人信息、何时送银子给郑尚书,何时收到任命,何时上任。

等等线索全部交给何云泽,之后就不管了,如何举告,由他自行操作。

何云泽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朝习政时。

本该老实在群臣身后罚站旁听,何云泽却突然赶众而出,扑倒在大殿之上。

维持早朝秩序的金执吾立即上前架起他,想把他拖出大殿。

何云泽却豁出一切朝皇帝高呼。

“陛下,吏部尚书卖官鬻爵,微臣手中有证据。”

这一句话在大殿上炸响。

百官瞬间炸开了锅。

郑尚书一派大声呵斥何云泽在早朝上胡言乱语,扰乱早朝,是大不敬,该推出去立即斩首。

郑尚书的政敌一派,明着也在呵斥何云泽无礼。

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一个小小翰林院博士,敢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举告郑尚书,必定掌握了一些真凭实据。

事关朝廷清正之风,皇帝自然不会含糊过去。

却也不想只凭一个小小博士的举告就将郑尚书如何,寒了百官的心。

只说何云泽以下犯上,扰乱早朝,命人将他押入天牢。

何云泽生死未卜,脸色惨白,神色却分毫不乱。

也不用人押送,自己去了头上乌沙,负手随侍卫离开。

天牢的环境比普通大牢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同样暗无天日,空气沉闷污浊。

何云泽坐在发了霉的稻草上,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自己的选择,是为了升官不得不冒的风险,没什么可后悔的。

只是放心不下家中老母,万一自己回不去了,不知表哥可会收留、照顾她。

正胡思乱想,门上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进来两个侍卫,将他带到皇帝面前。

何云泽心中大定,皇帝愿意过问,他就有活命的机会。

将韩影交给他的证据,原原本本对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深深看他一眼,依旧让人将他押回天牢。

只是却没有回之前的牢房,而是换成一间有床有被子,带有个透气窗的牢房。

晚上送来的牢饭也比中午好了不知多少倍,不但有肉有菜,还有一小瓶酒。

何云泽却并不感到高兴。

反而担心是断头饭。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他在天牢里住了三四天,便被放了出来。

不但官复原职,还得到皇帝百两黄金的奖励。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月后,他再次得到皇帝的召见。

这次皇帝的神色平和许多,甚至与他闲话几句家常,勉励他用心上进。

之后没两天,便将他放到江南一地任县令。

江南自主便是富庶之地,文风鼎盛,商贾云集。

地方官不用做什么,政绩就不会太难看。

何况商贾不差钱,孝敬地方官自然也不会小气。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不是说说而已。

总之,能到江南当县令,是人人羡慕的肥差。

以何云泽在科举中的名次,朝中又没有背影人脉,这种好事根本轮不到他。

能得到这个机会,自然是举告郑尚书的回报。

这个机会是韩影给他的。

何云泽对韩影更加感激不尽,上任前夕拉着韩影喝了一晚上的酒。

酒后真情流露,洒泪紧握韩影的手,说什么都要和他结拜为异姓兄弟。

“我家中并无兄弟姐妹,与表亲也少有往来。”

“从上京路上遇到你,便多得你照顾。”

“以后你就是我的兄长,你有事知会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影只当他说的都是醉话,也没当真。

被他缠得受不了,应付孩子一样陪他举杯敬天地,叨咕了一串什么“不求同日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算是完成了结拜仪式。

何云泽心愿得成,酒兴更浓,也不用人劝,自己把自己喝了个大醉。

最后还是韩影把他扛进房里。

何云泽于三日后离京赴任。

韩影送至城外十里亭,何云泽自是又有一番离情别绪,被长随催了好几次,才不得不洒泪而别。

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只说郑尚书万没想到,自己卖官的事并非无人知晓,多年来也没人敢举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