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善水和阮秋娘不期而遇。

看着包袱款款孤身一人的阮秋娘,善水诧异地扬了扬眉,这是什么情况?

阮秋娘愣了好一会儿,提着包袱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她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腿走向善水。

善水停在原地看着靠近的阮秋娘。

阮秋娘左右张望着,像是在防备什么,自认为没有异样了才小声道:“西西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善水略略一点头。

“我和北北都被抓进来问关于西西的事情,北北大概对他们说了西西的事和你还有他妈有关联,也不知道那些人相信没有。那里头不是好去处,你还是赶紧走吧,省得被牵连进去。”阮秋娘不知道许墨西走上那条路是不是真的和善水许望舒有关,想来,林墨北也不知道,可他为了自己为了泄愤,就那么地把亲妈拉下水了,何其恶毒。就是这样的恶毒令阮秋娘不敢再与之同伍。

善水笑了下:“谢谢你的提醒,你这是打算离开上海?”

阮秋娘抿抿唇,沉默了会儿才道:“上海就不是我这种人该来的地方,早该走的,当初就不该来。”

“来找林长卿,并非你的错。”

阮秋娘诧异地看着善水。

“错的是林长卿,你和表姐都是遇人不淑,偏偏都没能及时放手止损。”对于阮秋娘,善水同情居多,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半生都在逆来顺受。

阮秋娘呆了下,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低了低头掩饰:“人都没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要去赶车,你,你走吗?”

“我还有事要处理。”

阮秋娘提了提包袱:“你留在上海的话,小心北北,他现在混账得不像话,别被他缠上了。”

善水应了一声。

阮秋娘拘谨地点了点头,低着头提起包袱佝偻着腰离开。

望着阮秋娘萧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善水无声叹了叹,厄运专找苦命人。如果没有那块大气运碎片,这会儿阮秋娘应该还有女儿可以相依。对林碧城而言,气运碎片是否算好运有待商榷,对她周围人而言,肯定不是。陈锦书的情况亦然,一而再的都如此,善水若有所思,自己能遇到大气运碎片是偶尔还是必然?

放下疑惑,善水处理当务之急。鉴于阮秋娘的提醒,为防真有人把她和许墨西联系起来,善水略略做了乔装,然后才去打探消息,目的——劫囚。

她打断就许墨西,为什么要救,因为她想救呗,就是这么简单。劫个囚嘛,多大点事。反正面对是满手血腥臭名昭著的恶徒,就当行侠仗义了。

当众枪决那一天,林墨北特意赶去观看,却扑了个空,许墨西被一伙人救走了。

是的,一伙人。

善水发现还有人和她打着一样的想法,这倒不是很意外,又是登报又是当众处决的,明摆着一方面是为了震慑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引出同党。

一开始,善水躲在暗处没出手,后来发现劫囚那伙人不怎么行,还是得她帮一把。于是,善水出手了。

那情形大概是羊群里闯入了一只狼。

领头羊高呼:“顶住,顶住,支援的马上就要到。”

下属羊泪目,关键是顶不住啊。

善水有惊无险带着遍体鳞伤的许墨西离开,顺手还帮着那群人把另外几个囚犯一起救了。

摆脱追兵之后,一行人停在一座废弃旧工厂内。

许墨西望着善水露在外面的眼睛。

善水蒙了脸,毕竟这上海滩认识她的人不少,难免把她和唐瑾姿联系起来,她并不想给唐瑾姿惹麻烦。

“妈妈,你来接我了吗?”许墨西喃喃,声音透着喜悦,混混沌沌之中,她把善水看成了她的母亲许望舒。

善水心里一叹,终究没能救她,许墨西快要死了,她已经被折磨地奄奄一息。

善水将蒙脸的布往下拉了拉。

许墨西定睛看了又看,失望之色爬满脸庞,不是妈妈,是表姨,是啊,妈妈哪有这样的身手,下一瞬,她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期待又忐忑,“表姨,是妈妈让你来救我的吗?”

善水静默了一瞬。

沉默之中,许墨西眼底刚刚亮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连同呼吸也慢慢变得微弱,彷佛失望带走了她最后的生命力。

“算是吧,你妈妈走的时候嘱托我照顾好你。”善水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其实你妈妈早已经原谅你了,在你鼓起勇气当庭指证林长卿教唆你作伪证的时候,你妈妈就已经原谅你了。只是她生病了,癌症,很严重,去了国外求医,还是没能治好。她怕你难过,所以没让我告诉你,希望你一直以为她还好好地活着。”

眼泪从许墨西眼中溢了出来,伴随着呜咽:“怎么会这样,妈妈,妈妈……我都没向她亲口道歉过,之前我那么混账,我还没对她说对不起。”

破绽百出的谎言,许墨西还是相信了,也许是她行将就木神志不清,也许是她想相信。

善水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顶:“我已经把你的歉意转达过她,她很欣慰,说你终于都长大懂事了。你很勇敢,你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你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吗?”许墨西眼底再次汇聚起光芒,透着不敢置信。

善水点了点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许墨西笑了,像是惊喜又像是解脱,笑着笑着,慢慢的闭上了眼。

善水早已经见惯了生死,然而在这一刻,依然觉得难过,二十岁,多么年轻的生命。

匆忙处理好许墨西的遗体,善水便要离开。

许墨西的同伴对善水道:“跟我们一起走吧,如今整个上海滩都在戒严。”

善水摇了摇头:“不必,我能脱身。”

这话对方倒是信的,其实是存了几分拉拢之意,不过强扭的瓜不甜,遂笑着道:“大恩不言谢,日后你若是遇上麻烦,可以去延安找我们。”

善水不置可否,只淡淡点了点头。

这一场劫囚,使得上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唐瑾姿当然有所耳闻,她还被人摆了一道,看唐瑾姿不顺眼的人言之凿凿蒙面的人就是善水。因为只有她有这么神鬼莫测的身手,并且还是许墨西的表姨。

面对上门询问的政府调查人员,唐瑾姿冷笑:“别说不是善水,就算是,她都从我这离开五年了,泼脏水好歹也泼得有技术点。”

来人赔着笑脸儿:“唐小姐见谅见谅,我们也就是例行询问下。”

唐瑾姿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是能在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调查人员也不敢乱来,真就是例行询问了下。

打发走人,唐瑾姿冷冷一笑:“看来我还是太手下留情了,让他们还有胆子玩阴的。”转过身,她突然问唐瑾风,“话说回来,你觉得是善水干的吗?”

唐瑾风抬了抬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唐瑾姿看着唐瑾风的眼睛,慢慢道:“我希望不是她,掺和进那些事里,九死一生。以她本事,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蹚这一趟浑水。”

唐瑾风就说:“人各有志吧。”

唐瑾姿心就沉了沉,她一直怀疑唐瑾风背地里也和延安那边不清不楚,只是没证据也不想去找证据反倒泄露了风声,害了唐瑾风又害了自己。

几年后,唐瑾姿终于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错,唐瑾风果然在帮那边办事情,利用唐家的资源运送各种管控物质。

“为什么?”唐瑾姿问唐瑾风。

唐瑾风缓缓道:“生在这个时代不是我们的错,但是让我们的后代继续活在这样的时代,一定是我们的错。”

唐瑾姿愣了下,然后骂了一句娘:“少给老娘讲大道理,告诉你,我纯粹是不爽那群混蛋从我碗里抢饭吃。”

唐瑾姿坚决认为自己是为了争一口气,随着日本人、法国人、美国人在上海的势力越来越大,当局渐渐沦为傀儡甚至走狗,帮着外国人侵蚀唐家的利益。

这就没法忍了,你帮外国人搞我,那我就帮着延安那边搞你,她才不是被唐瑾风同化了。

兄妹俩在上海又坚持了三年,直到局势已经显著恶化,由不得他们再留下。

“这是去香港的船票,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唐瑾风目光温和地看着唐瑾姿,“你带义父过去吧。”

唐瑾姿:“那你呢?”

“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去找你们。”

唐瑾姿知道他是轻易不肯离开的,除非他们胜利了,她也不劝只恶狠狠道,“那你可别死了。”

唐瑾风笑了:“我命挺硬,应该死不了。”

“那样最好。”唐瑾姿又道,“你要是遇见善水,也告诉她,让她别死了。”

唐瑾风说好。

只是,唐瑾风一直都没遇见善水,倒是见到了善水名义上的母亲许青岚,然后从她口中听到了疑似善水的消息。

“上个月,营口一支刚屠完村的中队,半夜全被杀了,被救下的女人说救她们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是善水吗?”

许青岚:“这样的身手我只能想到她了。”

唐瑾风觉得应该就是她了,一直能断断续续听见她的消息,直到他们胜利了才彻底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