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话语勾起了我并不久远的回忆,他所描述的“在反转世界陷入狂乱的人”,其沉默、攻击性、红色双眼的特征,都与我曾经敌对的“红眼病患者”完全一致,这令我十分在意。

我本以为自己经历的剧本都是各自不同的世界,相互之间毫无瓜葛,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却与我的预料截然相反。

不过,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那就是我目前所处的都灵市,与当初的日本河狸市,绝非同一个世界的城市——虽然我来到这个剧本的时间尚短,但是哪怕只凭一些大致的了解也能看出来这一点:河狸市所在的世界与我原本居住的世界十分相似,有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在内的国家,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在这个世界却看不见那些如雷贯耳的国家名字,就拿这个都灵市所属的国家来说,也是一个我从未耳闻过的大国,因为名字太难记,所以我就暂且不作说明,只以“国家”称呼。

反转世界、红眼病、剧本之间的未知联系……

我先记下了这件事,然后姑且将其搁置,留作之后思考。

这是一时间无法弄明白的谜题,即使明白了,也不见得能对本次剧本有多少助益;不如暂且放下,先专注眼前的事。

接着,我在心里稍微地整理了一下队长刚才说的话:如今在都灵市潜伏的神秘团伙掌握了以灵能力者的血肉制造道具的秘法,道具可以增幅灵能力者的灵力,达到反转世界三分之一的水平,而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犯罪动机。

在团伙内部,存在着懂得施展法术的成员,纱纪正是其中之一。队长先前凭借纱纪“既是灵能力者又会法术”的特征,推断其是团伙的高级干部,由此可见,这种角色在团伙中都是身居高位,且数量很是稀少。

“那些掌握了偏向于战斗的法术的灵能力者往往都十分危险,如果在反转世界中遇到了,十个普通灵能力者也不见得能打败一个。”队长像是记起了不好的回忆,“好在正常世界的他们在使用法术时都有着限制,而且我们也能用枪械,只要别太大意,就总是有办法对付的。”

“限制,是指?”我抓住了这个词。

“施展法术需要时间。一旦被迫中断,灵力就会反伤本体。”他解释着,“在反转世界的时候,灵力运行很快,大多数法术的施展都只是一瞬间,没什么打断的余地;但是在正常世界,灵力不仅运行缓慢,操纵也艰难,因此施展过程容易出错,并且会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听上去像是奇幻故事中的魔法师。”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毫不意外地说。

“说起来,既然狩猎灵能力者的犯罪团伙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少,那么为什么你们会专门到都灵市调查呢?”我问起了另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只是偶然吗?还是有特殊的理由?”

“只是偶然而已。”他笑了笑,“打个比方来说,你去超市买薯片,然后看见货架上放了很多袋,你取下了其中一袋,而不是其他的,难道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只是随便挑一袋而已吧。”

虽然他这么对我说,但我还是有点在意,不过看样子即使有复杂的内情,他也不会详细说给我听。归根结底,在他眼中我的立场只是一介一般公民而已,他先前会给我解释那么多,估计也只是把我当成了值得拉拢的民间灵能力者,而不是说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那么,之前提到的方案……”

“我会考虑的。”他郑重地说,“就如你所说,我们的调查进度确实不如意。为了避免伤亡进一步扩大,在我们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或许需要借助到你的条件。”

……

之后,我离开公安局,回到了屋子。

赤瞳还需要留在团队里继续工作,所以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不过要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也不完全准确——在我走出公安局正门的不久后,我感受到了后方不远处有人在跟踪我,数量为二,搭乘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车子,乍看之下是碰巧同路,可实际上一直都有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

从时机上来看,他们毫无疑问是队长派来的人,任务估计是监视我周围的动态,有意外就报告上去。

往好的说,这是在保护我,防止我被神秘团伙杀害;往坏的说,这是表面上大义凛然地表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你做诱饵”,私底下却想放线钓鱼,要通过我这个鱼饵来钓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袭击我的神秘团伙成员。

我并不在意做诱饵,要不然也不会向队长提出那种方案,可像是这种被动的形势也不是我所期望的。

果然,以一般人的身份向团队提出参与行动的请求是比较勉强的,虽然会有这种结果也不出乎我的预料,但是仔细反省,或许正是因为上一次与老神父的合作太过顺利,所以才会导致我这一次存了侥幸心理。

我开始思考起了其他路子。

然后,在我用家里的剩菜——或者说剩肉随便凑合了一顿午饭之后,我想到了办法。

之前我在反转世界的废弃医院311病房里找到灵感戒指的时候,也顺便找到了一张名片,那是属于专门提供除灵委托的中介人的东西。因为我本人完全没有要在这个世界做除灵工作的意思,所以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不过此刻想起它来,却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既然是中介人,那应该会认识比较多的灵能力者吧。他对如今发生在都灵市的事件肯定不会不知情,或许会知道什么线索。

我翻出了那张写有联络方式的名片,接着在卧室的床铺上坐下,拿起一款普通手机,向他打去电话。

单调的嘟嘟声响了三下,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请问是谁?”对面的人发出了客套的询问。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性,大约是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年纪轻轻却嗓音沙哑的男性也大有人在。

“你好,我是宁海。”我说。

“宁海?”他疑惑地问,“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呢?”

“你是中介人,对吗?”我问。

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你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询问我的身份了,不过这一次问的想必不是名字之类的简单信息。

“我是罗佩的朋友。”我介绍着自己,“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你的名片,他告诉我,如果我今后打算做除灵方面的工作,那就可以找你。”

“别撒谎了。”他的口吻骤然冷淡,“罗佩早就已经下落不明了。说,你到底是谁?是追杀罗佩的神秘人吗?如果你想要通过我找到更多的猎物,那就打错算盘了。别看我从来都不主动除灵,可我的灵能力却没有因此而生疏下来。”

听见他这么说,我倒是注意到了一个盲点。

没错,如果我是神秘人,那么为了猎杀更多的灵能力者,先俘虏这个中介人无疑是上策,他肯定掌握了很多灵能力者的联络方式,乃至于联系地址,可谓是一举多得。

念及此处,我又产生了一个不妙的想法:他会不会已经是被俘虏的状态了?

虽然他此刻的口吻好像依旧是自由身,并且不惧怕可能袭来的神秘人,但是假设他已经被俘虏,被神秘人所胁迫,不得不伪装成了没被俘虏的姿态,以此令与他取得联络的灵能力者掉以轻心……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一边想着,我一边说:“我没有撒谎。罗佩在逃避神秘人追杀的时候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用他的镜子前往反转世界去取他留给我的道具,而你的名片则和那道具放在了一起。”

“道具?”他狐疑地问,“是什么样子的道具?”

“一枚戒指。”

“戒指……哦,是那枚能够激活灵感的戒指吧。”

原来他也知道。

“这样就能证明我不是神秘人了吧?”我问。

“不,还不行,那说不定是你杀死了罗佩之后抢来的。”他还没有解除戒备,“我还要再确认一下,对了……你之前说你用了他的镜门进入反转世界?告诉我,那镜门是什么样式的。就算是追杀他的神秘人,也不会连这都知道。”

“镜门?就是可以充当反转世界出入口的特殊镜子吗?”

“不错。”他肯定了。

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名词。通往反转世界的镜面之门,镜门……我记下了这个名词,然后说:“是一面试衣镜。”

他停顿了一下,说:“答对了。”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说实话,我还不能对你完全放心。”他谨慎地说,“不过再怀疑下去也是没完没了,不如先说正事吧,你是为什么打电话给我的?”

“我想知道你对神秘人有什么了解。”

“问这个做什么?你想接触神秘人吗?”

“罗佩是我的朋友,他被神秘人追杀,我不能放着不管。”我说出了自己的表面动机,“你之前说罗佩下落不明,也就是说,他的死讯还没有得到确认,是吗?”

“虽然还没确认,但是杳无音信这么久,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死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如果追杀他的是其他神秘人,那他或许还能跑掉,可对手偏偏是特别擅长追踪的家伙,就算是以他的伪装法术,也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等等……你说什么?”我没有错过那个词,“伪装……法术?”

“是的,伪装法术,罗佩可以用它伪装成其他人,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大致上都可以改变。”他奇怪地问,“他没对你说吗?”

“我也是通过那封信才知道他原来是灵能力者的。”

“原来如此,唔……看来你还真不是神秘人。”他说,“如果你是神秘人,肯定知道他会这个法术,不会在这里装作不知道,那会让我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他的朋友。”

话是这样说,可我觉得他也未必就因此而信任我了。

不过……罗佩居然会法术,这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只有在反转世界中沉浸于心灵黑暗面的人,才可以从盘踞于那里的低语声中解读出法术的知识,继而习得法术;换而言之,既然罗佩会,那就说明他已经沦为邪恶?

不,要下定论还嫌太早,兴许他本人没有堕落,只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记录着法术知识的物品……可是,他一个独来独往的民间灵能力者,又不是国家势力的人,如果没有堕落,那又能从什么地方得到法术知识?

中介人似乎并不对罗佩会法术知识感到稀奇,仿佛根本不知道一个灵能力者掌握了法术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看似反常,却也合理……在反转世界与灵能力者仍然是新生事物的如今,即使是这种“常识”,背后也隐藏着无数提供证明的案例,而民间灵能力者的圈子又是那么的封闭,要是他什么都知道,那反而才是不合理的。

“话题有点偏了,你有神秘人的情报吗?”我言归正传地问。

“有。”他出乎预料地给出了正面且直接的答复。

我顿了一下,问:“可以告诉给我吗?”

“你能出多少钱?”他反问,“就算你是罗佩的朋友,我也不能做亏本买卖。顺带一提,我只接受现金交易。”

“很遗憾,我没有多少钱。”

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我手头的现金并不多。即使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多存款,我也无法从取款机中取出来,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密码是多少。

“那就没办法了。”他说,“再……”

“不过。”我打断了他的道别,“我可以写欠条,这样如何?”

“欠条吗?”他迟疑了。

我等待着他的答复。

这一次,我又做出了对剧本世界的宁海十分抱歉的事。

虽然说出要写欠条的人是我,但事后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人却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