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碰面时间是七点半,我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指定地点——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深处。这个地方并不是一直线就能走到底的,中间需要经过一个转角,呈“L”形。如果说入口是L的顶部,那么我所在的位置就是L的右下角了。尽管这里距离街道并不是特别远,可街道的热闹在这里听来,却显得颇为遥远与不真实。

中介人仿佛久等多时一般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外表与我之前的想象出入不大,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大衣,背部稍微地驼着,面相阴沉,即使微笑也透着一股奸诈,令人联想到专门坑害顾客的黑心商人。

当他问候完毕之后……突然,一直在不远处跟随我的两名监视者的气息骤然减弱了。

而在前一刻,我分明感应到了又有两股新的陌生气息接近了他们的后方极近处。

按照我的经验,排除我从未见过的情况的前提下,倘若一个人气息不是消失,而是减弱,那对应的只有两种状态:沉睡和昏迷。那两人是奉命前来跟踪我监视我的,就算觉得累了,少许地偷个懒,也不至于不分场合地呼呼大睡。眼下的变化,毫无疑问是他们被两名未知者打晕了的明证。

那么,这两名未知者又会是谁呢?

除了神秘团伙的成员之外,不作他想。

我没有回头,事情发生在转角后面,回头也看不见。

“你好,我是宁海。”我看着中介人。

“嗯,我知道。”他微笑着回应。

考虑到此刻的情况,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在与他碰面之前,我就有怀疑过他是否已经被神秘团伙俘虏、与其同流合污的可能性,而刚才发生的事,则几乎已经证明了我心中的疑念。

他是黑的。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他从容地问。

“是的。”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一个人来?当然不是这样,赤瞳也跟在我的后面。

只不过……即使是我,这时候也无法感应到她的所在。

她掌握了一种隐藏气息的本领,如今正在活用中。起初我走在路上,途中注意到了自己感应不到后方的她的气息,还以为她出了事,就立即走了回头路,后来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酒吞童子也曾经对我提过,武术锻炼到高深处,可以感应到别人的气息,或者让别人无法感应自己的气息。赤瞳无疑已经达到了这个层次。

“看来之前谈好的交易,现在是没办法继续了。”我对中介人说。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想再装下去吗?”我没有陪他装傻充愣的打算,“后面那两人是谁?神秘人吗?”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是吗?”我盯着他。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他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我调查过你,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虽然成绩优秀、擅长运动、品行兼优,但也都是一般人的水平,从未受过反侦察的训练,那么你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难道你是灵感能力很强的类型?不过,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如今这嚣张的态度,又是从何而来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毫不动摇地说。

说话的同时,那两股陌生气息也正在朝这里接近,即将从我身后几米外的转角拐过来。

赤瞳应该就在附近,却没有对那两人出手,估计是想再看看情况。

“难不成……你以为你能打败我?”他嘲笑地说,“我好歹也是灵能力者,不是你能随意对付的一般人。”

说完,那两人已经拐过转角了。

我回头看去。

那是一对男女:其中一人像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男性,其貌不扬,身材强壮,穿着白色休闲服;另外一人是打扮得像上班族的女青年,一身黑色的女士西服,面容端丽,长发披肩,不苟言笑。

“即使你能一对一打败我……”中介人继续说话,“也无法打败我们三人。”

“三人?”女青年面无表情地说,“根本不需要,这种傻愣愣地跑来这里的小角色……”她微微抬起下巴,“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你最近是不是太急于表现自己了?”年轻男性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想要抓紧时间尽快往上爬,好在计划成功之后有一个好起点,可也要稍微顾及一下我这个搭档吧?”

这三人,看上去已经把我当成被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纱纪之外的神秘团伙成员,所以不由得多观察了一番。

根据我的直觉传递过来的信息来看……他们尽管口气很大,可实力却不怎么样,对我的威胁度不比路边的一般人高到哪里去。简单地说,都是只要我念头一动,就会人头落地的“杂鱼”。

“你们没有杀死跟踪我的监视者吧?”我看着后来的两人。

“唔?原来你察觉到他们了?”年轻男性意外地说,“我看他们鬼鬼祟祟地,还以为你根本不知情……”

“当然是杀掉了。”女青年的声音冰冷,“他们应该是政府派来的所谓‘团队’的成员吧?怎么可能留下活口,你也别期望他们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说谎。”我立即戳破了她的谎言,“你们只是打晕了他们而已。”

年轻男性眉头一皱:“你……”

紧接着,他抬起右手。

“等等,别冲动。”女青年却在这时候展现出了意外谨慎的态度,“这家伙有问题。”

“他的灵感能力好像特别厉害。”中介人发话了,“我知道你们想要杀他取血,但是……不如换个角度看待问题如何?”

“杀我取血?”我听见了不能充耳不闻的内容,“什么意思?”

这会与神秘团伙的目的有关吗?

之前年轻男性提及了“计划”这个词,这指的又是什么?

而且,就如之前女青年所说,跟踪我的那两人是团队成员,这两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可是刚才他们却只是打晕了事,而不是直接杀死……这与取血有关吗?

取血是不是为了制造能够增幅灵力的道具?

或许是因为现场取血会留下大量的作案痕迹,所以他们想要事后再料理那两人……

我的脑子里转动着很多念头,一时间没法好好梳理整齐。

中介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那一男一女说话:“我看他挺有潜力,或许可以拉进来。”

“他?”女青年审视着我,“确实……好像有点那种感觉。”

“我不同意。”年轻男性持反对意见,“团队的人在跟着他,或许他与那团队有关联,不能轻易拉拢。”

“这不是更好吗?我们可以通过他对付团队。”中介人微笑着说,“纱纪女士也肯定会十分欢迎他。”

听见纱纪这个名字,年轻男性停顿了下来。

纱纪,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据队长的推测,她应该是神秘团伙的高级干部,身居高位。

我想起了昨天与中介人的电话交流。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被胁迫的,但是看你与他们的对话,原来你根本就是他们的一员。”我看向他,“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罗佩到底是死是活吧?”

“是啊,我知道。”他从容不迫地说,“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就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中升起了既视感。

这是我第几次被对手邀请了?

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但是偶尔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会在冲突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之前选择邀请我,希望我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我不明白,难道他们在对待其他人的时候也会先邀请一番吗?还是说,我的身上存在着某种只有他们才能洞悉的特质,让他们觉得我有可能会成为伙伴?

忽然,我觉得莫名地烦躁了起来,不想继续这种思考。

“我拒绝。”我毫不犹豫地说。

“你看,失败了吧。”年轻男性冷眼旁观。

“别这么直接,再考虑一下吧。”中介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件物品,“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了过去——这是一面小巧玲珑的化妆镜,巴掌大小。

“在一周前,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镜门。”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推销员,“但是现在,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它可以让灵能力者即使在正常世界也能发挥出相对强大的灵力。”

“所以呢?”我反常地、不耐烦地问。

“你难道不对自己的现状感到苦闷吗?”他反问,“在反转世界如此强大、犹如超人一般的自己,一旦回到正常世界,就变得无比弱小,比起普通人也强不到哪里去,这种脆弱、这种无力、这种反差……是人都会觉得无法忍受。与你一样,我,也是如此……可只要拿到了这个道具,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地,但是起码,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回身处于反转世界时的灵力。”

“但它是建立在其他灵能力者的牺牲之上的。”

“没错,强大总是伴随着代价。”

他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令我感到了强烈的抵触。

这个人,这些人,他们就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吗?

为了让自己强大而牺牲灵能力者的中介人、为了复活自己而咒杀至亲挚爱的理查德、为了晋身主教而谋害河狸市全体市民的祭司……他们心安理得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陆续闪现,令我的心情犹如被棍子疯狂搅动的湖底,浑浊得无法辨别内容。

这些人,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可以支配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因此就蔑视弱者、践踏弱者,不把弱者当成人看待;另一方面,他们也无法容忍自己弱小,因为他们清楚,只要失去了力量,他们就会失去优越的地位,变成其他强者眼中的弱者,所以只要有了保证或夺回力量的机会,无论何等自私的面目他们都不在乎暴露,无论何等疯狂的罪行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我发自内心无法接受这等行径。

一直以来,我都在避免自己成为这种人,我无法想象自己堕落之后会变得何等丑陋;然而与此同时,我也明白,我的内心不可能毫无阴暗。为了生存的话,我可以杀死青叶、杀死雾切、杀死铃奈、杀死伙伴,做出不可饶恕的恶行。虽然过去的我从未陷入过这种抉择,但我总是抱着这种心理准备在面对剧本。

止不住的烦躁蔓延开来,正在阻止我深入思考下去。但是……

看着中介人,看着那面化妆镜,看着回忆中敌人们的面目,仿佛映照出了另一重熟悉的黑色剪影,声音犹如在耳畔响起:不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吗?

不想。

砰!

我以念力驱动灵力,施展出了极快的动作,细小电弧疯狂攒动的拳头粉碎了中介人手中的镜子道具,击穿之后又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发出了骨骼折断碎裂的响声。

年轻男性和女青年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受到攻击的中介人都是神色如故,相对于如此高速的运动,他们的时间仿佛都冻结在了上一瞬间;等到下一瞬间,三人这才变了脸色——中介人的口中喷出了鲜血,另外两人的身上跳出了电弧。我转过身看向那两人,背后的中介人开始倒下,两人向我迈出脚步,打算发起攻击。

然而,太慢了。

贫弱、无聊、不像话。

就是这种弱小的家伙在对我大放厥词吗?

我的脑中短暂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两人迈出的一步还未落下,我就抢到了他们的身前,对着这两人分别给出了两记沉重的踢击。在速度的决定性差距之下,他们没有格挡与回避的机会,在受到攻击之后就飞了出去,撞击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接着,我将抬起的右腿放了下来。

“放心吧,我是不会杀死你们的,因为你们可是重要的情报源。”我对他们原话奉还,“只要你们乖乖地束手就擒,我就不会继续攻击。”

“咳,别开玩笑了……”

年轻男性咳了一口血,捂住腹部,艰难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谁会向你这种家伙投降啊。”

“是吗?”我抬起缠满电光的右手,“这种气势,到底能坚持到多少根骨头为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