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枳总是对别人的恶意很敏感。

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天赋。

有记忆以来,他听过许多人在背后说他。

说他肥胖,蛮横,小小年纪就有一颗恶毒的心,说他没有母亲,说他风流的父亲。保姆会在父亲面前满面堆笑,转头强迫他咽下滚烫的牛奶;年轻貌美的秘书会将他关在书房外,反锁住门;就连他养的猫都惧怕他,用利爪抓挠他。

在这种环境中,他每天都被恶意缠绕。

所以,徐枳意识到,他需要所有人都怕他。

只有惧怕他,才不会欺辱他。

唐念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肥胖,她瘦弱;他富有,她贫穷;他跋扈,她讨巧;他没有母亲,她没有父亲;他令人憎惧,她惹人怜爱。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他的参照物,仿佛一个的上下颠倒的倒影。

对于徐枳来说,她的存在是那么碍眼。

唐念一向知道自己的优势,她会为了达到目的而露出乖巧讨好的面容,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人更喜欢她,心疼她,怜悯她,心甘情愿答应她的请求,满足她的愿望。

她是徐枳最讨厌的那种人。

既然她不会喜欢他,所以不如怕他。

总之她那个妈都要看他的眼色,他欺负她,没人会站出来为她说什么。

后来,她害怕了他十年,也当了他十年的玩具。

现在,她却说,“我以前怎么会害怕你?”

徐枳深深怔住。

她不害怕他了?

唐念转身要走,徐枳立即从**爬起来,大声命令,“站住。”

可她没有回头。

“唐念!你给我站住!”

徐枳心中涌出莫名的恐惧,有什么情绪快要失控。

“你别走。”

“停下!”

“……你,站住!”

“唐念!你敢走一步!”

哗啦——

重物掉地的声音伴随着一连串瓷器破碎声,在黑暗中铺开。

徐枳摔倒在地,身躯狼狈的碾压在尖锐的瓷片之上,很快,空气中涌上血腥味。

帮佣们听见声音,慌张的跑上来。

徐枳声嘶力竭。

“不公平!”

“你凭什么不害怕我!”

“你凭什么和你那个令人作呕的妈光明正大享受皮囊带来的福利!”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一走了之!”

可他有什么资格抱怨不公平?

唐念顺着扶手梯向下走,脑海中无不冷漠的想,这个世界一直不公平,幸运的只有少部分人。

大部分人都在挣扎改命,抓住分毫机会迫切的向上爬。

徐枳不会知道,对她们这些生来就已经待在谷底的人来说,爬上去有多难。

他明明拿了一手好牌。

他如果愿意减肥,他的父亲会为他请到最好的健身教练和营养师。

他想要学历,他的父亲会各种捐赠为他增添无数附加值,找来最好的老师让他踩在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高台上,光明正大的走进高等学府。

他的起点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抵达的终点。

唐念笑了。

“谢谢你,徐枳。”

“你自甘堕落,才让我有机会觉得,你也不过如此。”

-

徐枳从小自卑,这份自卑掩藏在跋扈之下。

这幢房子已经安静了很久,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掌握生杀大权,所有人都需要讨好他才能保住工作。

直到有一天,房子里来了一个女人,要顶替他母亲的位置,和父亲结婚。

他呲牙咧嘴,一瞬间炸了毛,激动的像条被入侵领地的狗。

那个女人还算温顺,面对他时,唯唯诺诺,看起来和他身边从小到大换下的一个又一个保姆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轻蔑的想着,不将她放在眼里。

徐家有专业的律师团队,会清晰列出婚前财产,哪怕她当了名义上的女主人,这里的所有财产还是他的。

更何况,这个廉价的女人是那么好打发,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感恩戴德。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徐枳知道她需要钱,给女儿做手术,所以低声下气给父亲当解语花。

最重要的是,父亲不爱她。

徐枳彻底放下心来。

可这位继母正式住进来的那天,身后多了个孩子。

她和自己不一样,漂亮,懂事,眼里带着让他厌恶的乖巧。

他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喜爱,不免感到困惑,怎么会有孩子如此胆怯怕生?怎么会有孩子这么会讨人喜欢?

徐枳确定自己讨厌她,所以知道她有先心病的那一刻,讨厌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看,她漂亮,但是有她的残缺。

她有病,要死了。

她的母亲不爱她。

她如此贫穷,且任人践踏。

从那天开始,徐枳单方面决定,让唐念成为他的玩具。

摔在一堆碎渣上,皮肤破损处流出大量血液。

“唐念!你站住!”

徐枳在背后大喊。

他无数次尝试挣扎起身,却又在下一秒被笨拙的身躯带趴下。

他根本追不上她。

“唐念!”

走廊上开着灯,徐枳踉跄着站在门边,肥硕的脚抬起来,这一步却迟迟走不出去。

他害怕自己的身躯暴露在灯光之下。

帮佣看见他一身是血,立即给徐父打电话,捂住听筒急切的说,“徐先生!不好了!”

下楼时,唐秋韵正在沙发上坐着品红酒。

看见唐念下来,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踌躇的说,“念念,你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妈很久没跟你好好聊聊了,也不知道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唐念近距离看到她,意识到自己这位母亲,也老了。

眼尾多出了几条皱纹,手背干枯无光。

说话也唯诺许多。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唐秋韵的话。

她看了眼屏幕,对唐念露出欠意的神色。

接过电话说了两句,表情忽然变了。

对她的思念变成了质问,“他怎么了!你徐叔叔为什么说他受伤了!”

唐秋韵的声音变得尖锐,举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眼神恼怒又恐惧,“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刺激他!你疯了吗?”

唐念深呼吸,“妈,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