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身体修养得差不多了,我带着孩子,主动去上班。

自从那日见到纪凌修以后,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渐渐陷入冷静的地狱之中,倘若纪凌修真的还活着,依他的性子怎会对纪家发生的惨剧善罢甘休呢。

宁乾洲又怎会坐以待毙。

这两人之间,是否早已拉开了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静悄悄来到宁乾洲的办公室,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两个孩子别出声。

便听卜远游正跟宁乾洲汇报,“射杀副帅宁澈的枪手,查出来了。平京本地人,搬运工。我们暗中摸排了解到,5个月前,他曾跟协督统宁贤风在码头碰过面,当时协督统宁贤风去码头视察水路运输项目,这个杀手跟他说过几句话。”

宁乾洲执钢笔写批示的手一停,紧皱的眉头又紧几分,“哪儿来的消息。”

“通过悬赏了解到枪手做过搬运工,按照您的指示,我们从宁派内部掌权的军官们分管的领域开始摸排,这个枪手既然做过搬运工,那经常活动的区域多是车站、码头和货运交易市场等区域,拿着照片一家家摸排询问,最终,协督统宁贤风分管的码头,有人认出了枪手,不止一个人认得他。我们拿出协督统宁贤风的照片,码头上有人认得,说几个月前见过他,当时枪手也在场。”

我下意识拉紧孩子的手,若是宁贤风想上位,暗中派人杀了宁澈,他怎么会蠢到亲自去见杀手?若不是宁贤风杀的,便是有人想栽赃宁贤风,引发宁氏兄弟自相残杀的局面。

宁澈死后,副帅之位一直空缺,军中对宁贤风呼声最高,他特别会笼络人心。

但宁乾洲迟迟未定下副帅人选,一来他可能顾及叔父的丧子之痛,暂时不想太快找人取代宁澈,担心刺激到叔父敏感的情绪。二来,幕后真凶未定,他只能按兵不动,不能着了黑手的道儿。

毕竟能坐上副帅之位的人,只有宁氏兄弟几人以及军中掌握着兵权的将领们有资格,而这些人,全是宁派内部的核心权阀。

其中,宁贤风是热门人物,宁瑜一如既往低调,像是潜入了万年深海从不冒头。前两年混战期间,宁瑜曾毛遂自荐亲自上战场,打过几场硬仗。他有赫赫功勋傍身,却数他最安静。

他很少在宁乾洲眼前晃,只踏踏实实办事。

此外,军中不乏功高盖主且握有部分军权的将领,对副帅之位虎视眈眈。

关于副帅之位,一个不经意的指向,很有可能引发一场暗处的厮杀。

所以,在没查出究竟是外部敌军所为,亦或是内部权力纷争之前,宁乾洲不会表态。

他特别稳。

“目前两轮宁派内部排查,都已结束,只有协督统宁贤风跟凶手有过照面。”卜远游说。

宁乾洲抬头,看见我静静站在门口。

他冷静低声,“把贤风叫来。”

卜远游离开后,宁乾洲说,“站那里做什么,进来。”

“怕打扰你办公。”

“若是怕,就不该站在那里。”宁乾洲云淡风轻废掉我的话,“应是懂得避讳。”

两个小家伙开心地跑过去往宁乾洲身上爬,“舅舅!”

“我的手枪被哥哥摔坏啦,帮我修修好吗。”拏云说,“妈妈不会修。”

“不是我摔的!是他跟人打架摔坏的!”星野辩驳。

两个孩子在宁乾洲怀里吵得不可开交,宁乾洲拿过拏云的玩具小手枪,三两下便拆卸开,重新给他装好。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我脸上浮起一丝淡笑。

他不废话,只是示意卜远游把孩子带去隔壁休息室写作业。

星野抓住宁乾洲的衣袖,“舅舅,你说过我今年如果拿下全科100分,你就带我去看皑皑雪脉,湛湛秋潭,塞外边关,千里江山。”

星野一副文采斐然的模样,骄傲地看向宁乾洲,“我只剩两科未考了,若都是满分,你便要做到。”

“舅舅!舅舅!”拏云双手掐腰,不甘示弱地争宠,“你也说过,我如果百米射击全中靶心,你就……就带我……感受‘沙场秋点兵’的豪迈,还说男儿应当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拏云炫耀着自己的诗词储备,一点不能被哥哥比下去。

星野淡定看着他,“你知道王昌龄的《从军行》前两句是什么吗?”

“什么王,从什么……”拏云着了星野的道儿。

星野意料之中那般,“就知道你不晓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舅舅教了好几遍,你都背不全!”

拏云红了脸,抬手就刮向星野的头。

被宁乾洲一把抓住了小手,“若是都做到了,我便带你们去看。”

“妈妈说……舅舅说话不算话。”拏云撅嘴。

“算的。”

“你舅舅是因人而异。”我拆台,“等你们考到一百分,去找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他会问你们要两百分。他惯是会讨价还价!”

“舅舅这样做不对。”星野坚定,“孔子老先生说,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言,不知其可也。”

“是吗。”宁乾洲意味深长,“孔子有没有说过,圣人之言,因时而变,随世而制。”

星野被糊弄住了,挠了挠头,“反正……反正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舅舅在我心里是圣明的君子,要重诺言的!”

“我守诺言。”

“那妈妈为什么说你,说话不算话呢。”

“除了你妈。”

“为什么?”孩子们追问,“为什么要除了我妈妈?妈妈有什么特殊吗?”

宁乾洲没回应,适逢宁贤风走了进来。

卜远游把孩子们带去隔壁休息室,我起身要走出去。

“施微,你留下。”宁乾洲淡淡说了句。

我看了他一眼,于是来到我工位旁坐下。我的办公桌在他侧边,方便随时帮他打下手。

“统帅,你找我。”宁贤风恭声。

“认识吗。”宁乾洲将杀害宁澈的枪手照片铺在桌面上。

“这是……枪杀宁澈的死士?”宁贤风摇头,“不认识。”

“五个月前,你曾跟他在码头见过。”宁乾洲盯住他。

宁贤风愕然,“绝无此事!”

“密件里提及你,详细到时间和地点。”

宁贤风心神乱了一瞬,飞快回忆,说,”五个月前,我确实去过码头,只是例行公事去视察工作,当时为了体现亲民形象,我曾慰问过现场几名工人,仅此而已!”

宁乾洲轻轻敲击照片,“有人写匿名信举报你,说你为了副帅之位,暗杀宁澈。”

“这是莫须有之言!”宁贤风震惊,“我自幼父母双亡,叔父抚养我长大!我与宁澈情谊深厚!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

宁乾洲全程观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我信你。”

“信你,才挑明此事,找你来商议。”宁乾洲徐徐推进,“贤风,我们是亲兄弟,你曾不顾性命救我,这份恩情,我念及至今。该是你的位置,谁都抢不走。”

宁乾洲敲击桌面,“前提是,你要把这些事儿平了。才能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

“我明白!”宁贤风铿锵,“我一定会尽快查出幕后真凶是谁!还我清白!也定会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我!”

宁贤风走后,宁乾洲瞬息收起威严的气息,淡淡然看向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没言语。

“晚上陪我去饭局。”他从容。

我缓慢点头。

琢磨着他让我全程听完他跟宁贤风这番对话的用意……

原本捕风捉影的事情,宁乾洲三言两语给宁贤风扣实了莫须有的帽子,让宁贤风误以为自己被举报了……

既能通过这事儿震慑宁贤风的气焰,又能侧面安抚宁贤风,让宁贤风知晓副帅之位迟迟没着落的原因,不是因为宁乾洲不中意他,而是另有原因。

宁乾洲把自己摘干净了,不得罪叔父,也不得罪宁贤风。

还能让宁贤风全力以赴查出杀害宁澈的真凶是谁。

他很清醒,想挑拨宁派内部矛盾不易。

宁乾洲带我参加饭局,随时将孩子带在身边。开始有意在宁派内部给我抬咖,让那些人知道,我对他的重要性。

见我,如见他。

他似乎在赋予我某种权力,让人人攀附我,变成人人敬畏我。

我借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