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中不仅有聂皇后与嘉正帝,太子危时卿也在。

看着好似只有聂皇后不停的去殿门口张望,但危时卿与嘉正帝实则也是时时绷着肩膀,没有半点放松,端起茶杯来,手都是微微发颤的。

在聂皇后第十八次起身往殿门外张望时,危时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母后,您回来坐一会儿吧。二弟总会到的。”

聂皇后今儿罕见的上了妆,整个人看着明艳不可方物。然而眼下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大美人儿,却是一脸的忐忑不安:“……万一阿宴,中途后悔,想跑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嘉正帝则胜券在握的样子:“……阿宴定然不会跑的。”

聂皇后与危时卿齐齐看了过来。

嘉正帝咳了一声,摆着帝王的威严:“你们忘了?朕还叫了福绥郡主一起过来。”

那确实是。

聂皇后稍稍放心。

她的阿宴总不会丢下杏杏自己跑吧。

等下……

聂皇后转念一想,脸又白了下:“要是阿宴带着杏杏一起跑……”

嘉正帝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高深莫测道:“所以,朕还宣了福绥郡主的兄长。”

总不能三个人一起跑吧!

聂皇后又稍稍放下了一丢丢的心。

但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聂皇后都有些羡慕起可以出城去接人的危时羽了。

好在,聂皇后也没有煎熬太久,最后一个报信的小太监跑得飞快:

“报!启禀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三殿下与福绥郡主已经到昭阳宫门口了!”

聂皇后脸上白了一瞬,竟是再也忍不住,拎着裙摆便往外跑去。

嘉正帝在后面一边喊着“皇后慢些”,一边顺理成章的追了出去。

太子危时卿算是其中最端得住的,他冷静的想,父皇母后年纪大了还是这么不稳重,不像我,老成持重。

这般想着,危时卿神情稳重,脚下步伐却是一点不输给嘉正帝聂皇后,旋风似的奔了出去。

……

快到昭阳宫时,危时宴脚步明显慢了些。

他望着不远处掩在林木间的幽静宫室,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偷偷溜了出来,好似就站在这处,远远的望着他母后的住所。

当时他听说母后生了弟弟,他本来想去偷偷看看母后。

就看一眼。

可是,他想起他那灾厄之体的体质,任何人接近他都会变的不幸倒霉,甚至丢了性命……

小小的危时宴停下了脚步,不敢再靠近半步。

这时,有宫女端着东西经过,没有看到树后的危时宴,在那小声的议论,说是皇后娘娘人那么好,一直因着二殿下夭折的事萎靡不振,伤心难安。眼下有了三殿下,想来一定能很快振作起来。

危时宴一直是知道的,在皇宫中,他已经“夭折”了。

他也隐约知道,这是父皇母后为了保护他。

宫女说他“夭折”,他并不生气。

小小的危时宴又咬牙转了身,飞快的奔回了囚禁他的那所牢笼。

生怕自己跑得慢一些了,便会害死母亲与刚出生的弟弟。

从那以后,危时宴再也没主动离开过那座僻静的宫室,直到他乘坐马车,与秦大供奉一起离开皇宫,去往占卜出的深山清修,一直到此时。

他没有怨憎过父母,也没有怨憎过苍生。

正如他偶然下山,撞见那些欺辱他们大夏百姓的南蛮人,他单骑追杀,从未后悔过。

眼下,这还是危时宴第二次站到这昭阳宫外。

危时宴抬头看了看天。

枝丫间隙里,阳光散漫的洒下来,有些耀眼。

杏杏在身边,声音又软又轻:“前面就是昭阳宫了。”

危时宴看着阳光落在手心,手心有些暖。

他轻轻的攥住了手掌,有了些实感。

“走吧。”危时宴道。

步伐不再慢。

等到了昭阳宫宫室门口,危时宴稍稍一顿,没有犹豫的迈了过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就见着宫室深处,奔出来一位衣着华美,十分明艳的贵妇人。

那贵妇人也看到了他,她眼中含泪,不顾仪态的朝他奔来。

“阿宴!”

贵妇人哽咽的大喊。

她跑的太急了,中间甚至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母后!”

危时羽急了,想要过去搀扶。

但贵妇人很快便站稳,继续朝着危时宴奔来。

危时宴整个人神色都有些僵硬。

贵妇人直接奔来,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把危时宴搂入怀中!

“阿宴,我的阿宴!”

她泣不成声。

聂皇后在危时宴怀中痛哭,危时宴身体僵硬,却是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杏杏。

杏杏眼中也含着泪,却是朝危时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鼓励似的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危时宴有些僵硬,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搂住了聂皇后:“母后。”

他低声叫了一声。

聂皇后浑身剧烈一颤,她哭得越发难以自已。

阿宴愿意叫她母后!

阿宴还愿意叫她母后!

聂皇后哭得那叫一个不顾仪态。

危时羽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抹了好几把泪。

嘉正帝跟危时卿这爷俩先前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但等看到了危时宴,嘉正帝一下子就端了起来,放慢了步伐,摆出了君父的气势朝危时宴这边走来。

毕竟,杏杏在也就罢了,他为了让儿子跑不了,还喊了杏杏的哥哥。他怎么也得在臣子面前维持几分天子的威严吧!

危时卿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他是太子,半君,还不算君!

在十多年未见的亲弟弟面前,要什么威严!

危时卿快步上前,一直深深的上下看着危时宴。

等聂皇后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危时卿这才上前:“二弟!”

亲人之间的血缘大概就是这么奇妙。

纵然十多年没见,但兄弟二人再次重逢,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来自于血脉的悸动与羁绊。

危时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大哥。”

饶是危时卿,听到这声大哥,也难掩激动神色。

“哎!”

嘉正帝一见,也顾不上什么天子仪态了,快步过来,看着丰神如玉,眉眼间颇有几分聂皇后年轻时风采的儿子,那叫一个激动:“阿宴!”

危时宴看着嘉正帝。

十多年不见,他的父皇脸上已经有岁月的痕迹。

“父皇。”

危时宴欲下拜。

聂皇后却一把拉住他,含泪而笑:“阿宴,先进殿再说。”

……

杏杏跟喻永桂去了偏殿,没有参与进危时宴他们一家人的相认。

但也没过多久,正殿那边就来了人,宣杏杏跟喻永桂一道进殿觐见。

杏杏跟喻永桂老实去了。

聂皇后显然已经净过了面,洗去了一些脂粉,但看着更加的神采奕奕。

杏杏与喻永桂行礼后,她直接赐了座。

看向杏杏的眼神中,那慈爱都浓郁的都要溢出来了:“好孩子,我听说了些,这次若没有你们,怕是阿宴也不会这般平安顺遂的回来。”

杏杏笑道:“是陛下与娘娘洪福齐天,二殿下自有福星庇佑。”

危时宴坐在一旁,还不太习惯杏杏叫他二殿下,闻言抿了抿唇。

聂皇后笑容更盛:“杏杏就是阿宴的福星。”

杏杏还怪不好意思。

聂皇后身子微微前倾:“……杏杏,你来好好跟我讲一讲,你们到底是如何脱险的?……我方才问阿宴,阿宴的性子你也知道,说不出二和三来。还是你说罢。”

杏杏忍不住看了一眼危时宴,又笑了。

危时宴一脸平静。

不仅聂皇后关心,这殿里有一个算一个,嘉正帝危时卿危时羽,那都关心得紧,都想知道,危时宴到底是如何脱险的。

八百里急信上虽然有写,但到底太过简洁。

他们自是想听杏杏再详细说说。

杏杏也不负众望,详详尽尽的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他们为之做的努力,杏杏也没有含糊,如实又详尽的提了一通。

毕竟,人家朝阳楼的探子们为此奔波忙碌了这么久,总得有所回报——这也不算沽名钓誉嘛!

杏杏口才好,又是亲历者,她讲的好些细节,危时宴自己都不知道,好几次都惊诧的看着杏杏失了神。

聂皇后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听到那庵江知州夫人竟然胆大包天的派人假装流匪去截杀他们,那叫一个怫然变色!

嘉正帝更是已经想好了庵江知州一家的几种死法。

企图谋杀皇子,郡主,与西邑人勾结,这条条桩桩拿出去都是灭九族的死罪!

中间危时宴还拧眉打断过一次,给杏杏递了杯水过去。

杏杏讲的口干舌燥,接过水一饮而尽,危时宴又顺手把空杯子拿了回来,就放在自己手边的小几上。

嘉正帝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隐隐还有些羡慕。

好家伙,阿宴都还没给他端过茶呢……

聂皇后则是看的满脸是笑,恨不得立马让嘉正帝下旨给两人赐婚。

等杏杏讲完,已经临近黄昏,聂皇后听得这一路的艰辛与不容易,对杏杏越发疼惜喜爱。

嘉正帝更是大笔一挥,给杏杏的郡主加了食邑三千户。

三千户的食邑!

这比得上极受宠的公主分封时给的食邑了!

在论功行赏时,嘉正帝也没亏待了喻永桂。

甚至还给喻永桂封了个峥南伯的爵位。

喻永桂都愣住了。

他这就成伯爷了?

虽说是个虚位,但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爵位啊!

杏杏自然也十分替她四哥感到高兴。

这还是他们喻家头一个爵位呢!

圣旨传到喻家时,整个喻家都沸腾了!

喻家自打接到消息,知道杏杏与喻永桂已经安全的到了京城后,喻家上上下下就一直在等着。

结果等啊等,等啊等,从白天等到了黄昏,都不见人从宫里回来。

急得喻永槐都骑马出去找上峰去打探一下消息了。

结果管着宫里禁军的上峰,只知道福绥郡主与喻永桂进了昭阳宫,一直没出来,旁的他就不知道了。

喻永槐一听是昭阳宫,知道这是聂皇后的宫室,倒还稍稍放下了心。

毕竟,聂皇后疼爱杏杏,是人尽皆知的事。

一家人等啊等,还没等到杏杏跟喻永桂出宫,倒是先等来了封赏的圣旨。

圣旨里大大夸赞了杏杏与喻永桂一番。

把嘉正帝给杏杏增加的三千户食邑落到了圣旨之上。

且这食邑还是在极为富庶的苏扬之地!

这一波惊喜砸的众人还没缓过来,众人又听得圣旨里,给喻永桂封了峥南伯!

喻永桂他娘白晓凤,欢喜的人都傻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当上伯爷他娘!

等送走了宣旨的公公,喻家人也没遮掩,一个个欢喜的不行。

几个妯娌都齐声跟白晓凤道喜。

白晓凤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卫婆子更是喜上眉梢!

虽说孙女有了三千户食邑她很高兴,孙子被封了伯爵她也很高兴。

但她最高兴的,还是孙子孙女都平平安安的回来!

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就带着全家往各大寺庙道观跑,求神拜佛添香火钱,出手极为大方,就是为了给孙子孙女祈福。

眼下卫婆子已经是京城附近各大寺庙的尊贵座上宾。

不仅如此,卫婆子听说焦氏在府里搞了个小佛堂,天天拜佛为杏杏祈求平安的事,她寻思了下,觉得这样也行。她也给家里请了一尊金身菩萨回来,天天三炷香,贡品瓜果日日不断,就是为了祈求杏杏与喻永桂能平安回来。

有次栩哥儿调皮,跑进去不小心打翻了一盘供果,虽说卫婆子也没怪栩哥儿,但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很,晚上也不睡了,在佛前跪了大半夜,念了大半夜的经。

阿雾知道了栩哥儿打翻供果的事,又听说了婆母担心的半夜没睡,她当即就压着栩哥儿过来,陪着卫婆子念了大半日的经。

眼下杏杏与喻永桂都平平安安的回来,还得了朝廷封赏,卫婆子想起栩哥儿陪她念的那大半日的经,还特别夸了栩哥儿一句,说那日栩哥儿陪她念完经,她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就消散了不少,可见也有栩哥儿的一份功劳。

把栩哥儿激动的,当即拍着小胸脯保证,以后每个月都去小佛堂吃斋念佛一日,为全家人祈福!